《安江事件》.C(9)

编辑：创业致富招商网时间：2020-11-03 点击：

　　“处遗小组？”

　　“就是处理‘文革’遗留问题领导小组。”匡定邦解释了一句，田健忆起来，在读“安江事件”那些材料时，读到过这个名称，他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匡定邦详细地说，“那年头，安江地区，下属的各个县、区乡都有这么一个小组。名义是小组，小组下面还有好多名堂，比如组织处理组、政治组、安置组、信访组、综合组，抽调了好多人搞调查、研宄、处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让我耐心地等待，说像我这种情况，不是—起两起，得仔细地了解，深入地查访，一个人一个人核实……”

　　“最后是怎么说的，查找到了吗？”

　　“等了足足一年半……”

　　“一年半！”田健的声音都提高了。

　　“不是最长的，比我等得长的人还有，有两年、甚至两年半的。一年半以后，他们脸色严峻地坐到了我的面前。”匡定邦说到这里，难受得说不下去了，他用大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脸，啜泣了两声，这才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田健轻轻说了声，“对不起。他们神情肃穆地告知我，很不幸，我的妹妹匡定洁己经离开了人世。我问她是怎么死的。他们说，你最好不要了解得太细致了。我问是什么意思？我要了解，我必须了解，我承受得住。在我顽强的要求之下，他们给我解释了半天，最后透露了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我妹妹是被一把农家猎户常用的火筒枪打死的，火筒枪的弹药是由粗粗细细的铁砂拌和着炸药制成的，打不远，可向近处打，弹药的威力特别强，一枪打在定洁的脸上，准确地说是一枪轰在定洁的脸上，定洁当场就死了，她的脸被打成了一张酱色的肉饼，血肉模糊，光从她的脸上己经认不出是谁了，起先差不多己经认定，定洁就是这么可怜地被打死的……”

　　泪水从匡定邦瘦削苍白的双频上淌下来，他伤心得无暇去抹拭它，他的话越说越慢，越说越轻，语不成句了。

　　田健的心被揪紧了，他指了指匡定洁笑脸明朗的照片，轻声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她？她还是个孩子……”，

　　“只因她是我妹妹。她向人打听我落户劳动的村寨在什么地方，人家问她你是谁，你找他干什么？她说是我的嫡亲妹妹，人家就把她抓了。从她身上搜查出了学生证，搜查到了我写给家里的信，于是她的身份被确定了。她……她，我的妹妹她哪里知道这些家伙正在到处找我啊！”匡定邦一边说一边哭泣，田健想让他别讲下去了，可他对田健的手势视而不见，自顾自往下说，“后来又经过检测，说这样被打死的，不是定洁，是另外一个人。于是我又追问，他们这才说出了第二种可能，处遗小组的人讲，说那更残忍，更不能让人接受。我坚持要他们说，我说我必须知道，我的父母死了，我没有见到他们的尸体，我的妹妹是为来找我而死的，我不能不知道一个大概。”

　　田健问：“他们是如何害死你妹的？”

　　匡定邦双手捂住了脸：“他们抓住定洁时，是天寒地冻的凝雪天，滴水成冰的腊月，他们把她埋在挖好的坑里，在埋住她的松土里浇上水，一夜过后，定洁活活冻死在冰天雪地上，只露出一个脑壳……”

　　“啊！”田健闻所未闻。

　　“这还不够，这些畜牲还是看见了定洁那张冻成冰的美丽的脸，他们还要摧残她呀！有的人说是用脚踢的，有的人说是用粗棒狠狠打的，总之，总之……”匡定邦放声大哭，浑身颤抖。

　　田健望着匡定邦耸动颤抖的身子，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他明白了，匡定邦为什么在听到妹妹被害的情形后，会让縻影一辈子缠绕而阴魂不散。他是见过血与火场面的人，他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他是亲眼目睹过腥风血雨的人，他也没听说过这样的暴行。

　　匡定邦家客厅里一片静寂。

　　窗外的雾霾浓重得令人窒息，雨却下得小一些了。

　　匡定邦己停止了哭泣，他垂着头边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边走进自家的里屋去。

　　田健万没想到，来和匡定邦探讨安江事件及贺兴雨猝死之谜的这一次拜访，会引出匡定洁被害的这些细节。

　　是啊，匡定邦是从那场劫难中逃出来了，可是对于这场劫难给他的心灵造成的伤害，7欠远都无法愈合。定洁的死，会是他身心上一辈子的阴影。

　　怪不得他已满头白发，怪不得他的双眼满是忧思，怪不得他的动作慢吞吞地己初显老态龙钟。他的身心伤痕累累啊。

　　七八分钟后，匡定邦重又回到客厅，在田健面前坐下，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田健做出个没关系的手势，说：“我完全能理解。”匡定邦喝了一口茶，说：“我知道你来是要和我探讨贺兴雨这个人。今天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贺兴雨是个三朝元老。”

　　“三朝元老？”

　　“‘文革’前，他是红人，是被调到安江县政府当领导的年轻干部；‘文革’中，他仍是红人，人家已经说他是不倒翁了，他被结合进了新生的革命委员会，而且一直相安无事地混到了‘文革’结束；‘文革’后，他没被划成‘三种人’，非但没降级降职，追宄‘文革’中的责任，相反升到了安江地区，后来的安江市，最终又在市政协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他不是三朝元老吗？”匡定邦的双眼望定了田健，“他这一辈子，太顺风顺水了吧！在那样的大起大落、大风大浪中，他就一件错事、坏事没干，一句错话、坏话没说？即便真是如此，他这一辈子都在追随潮流、顺应潮流，而对三年困难时期饿死那么多的人，面对‘文革’中的杀人大案，他是漩涡里的人，真能扪心无愧？”田健觉得他话中有话，蹙着眉问：“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