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事件》.C(11)
编辑:创业致富招商网 时间:2020-11-03 点击:
再以后,道听途说的内容都讲不出来了。只知道外公外婆离开中国时,把小外孙段斌带走了,说像他这么小的娃娃,到了外国最能适应。而段广坪、泥娅、艳环、老母亲,回到安江城里以后,就租了房子,注册了一家公司,做起生意来。
起先生意做得很不起眼,好像就是开了一家铺面,由艳环和老母亲守着,在政府和统战部门的支持下,做一点批进卖出的小生意,给人的感觉,也就是勉强能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
日长天久,就发现他们生意的规模非同一般了,把省内的土特产卖到沿海城市去,把沿海城市的好东西,又买回省里来。从打米机房走出来的段广坪,为人谦恭和气,买卖讲宄信誉,实力又强,看准了的事,说办就办,没几年功夫,眼界和气派就大不一样。看着他一会儿经营服装,一会儿经营矿石,有时候还收购茶叶,人们不晓得他具体做什么贸易,向他打听,他只是朝你淡淡一笑,道:“什么来钱,我就做什么生意。我这公司,注册的品种多。”
九十年代,中国的房地产业刚刚起步时,他就涉足了。没几年功夫,人们私底下就在悄悄传,这个家伙,身价已有千万。又没过多久,根据他经营的规模,人们心头粗粗一盘算,都能算出,他的资产已经过亿。到这个时候,反而没人议论他了。好像他的发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随匡定邦一起来到餐桌旁,席间田健忍不住向段广坪发问,在他经商一路走_的这些年里,贺兴雨贺副书记贺主席,对他的生意有什么帮助或是打压的情况吗?
段广坪答复得十分坦然:“没有,我从来不曾去求过他生意也不都是一帆风顺,不过,在遇到难题时,我也没听说贺兴雨从中作过梗。好像,好像多少年里,他主管的工作,和我的生意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反正,我对他是没甚好感的。”匡定邦直率道杀人事件中死了那么多的人,到头来他不但没受到追宂,还升了官。这种人充其量也是黄鳝、泥饿样的人。”段广坪说了一句公道活:‘‘追查中,对于在现场看到的行凶、杀人未加以阻止的干部,或者自己虽没动过手,却说过火上添油、煽风点火一类话的干部,都按情节轻重分别给了处理,说明他至少没有当众讲过促使事态恶化的话。”
“背后呢?”匡定邦冷不防尖锐地问,“他是如何表态的?你了解吗?”
段广坪摇头。
“唉呀,要去美国参加段斌的毕业典礼,多高兴的事儿。”坐在一旁半天没吭气的泥妞说,“不要说那些不痛快的人和事了。要让我说啊,人活着,不要互相算计,不要互相折磨,是多好的事呢!爹死得惨,让人丢入消坑崖洞,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贺兴雨生前风光,可又死得不明不白,也是一种折磨呢。”
餐桌上沉默下来。
泥娅的话,听去有些超脱,却又多少让人思索一番。
田健想问,你觉得,又是哪个在折磨贺兴雨呢?但他没问出口来,一来他是刚同泥娅接触,不熟悉,二来泥娅的话,似乎给他提供了另外一个认识安江事件的角度。是的,从表面上看来,贺兴雨的晚年过得安然而又平静,与世无争,无忧无虑,无波无澜,不少普通老百姓,还要羡慕他幸福的晚年生活呢。那么,有没有什么人折磨他呢?抑或有什么东西,能折磨他呢?田健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和段家三兄弟分别有过交往和接触以来,田健由衷地感到,历史上,“文革”的杀人狂潮中,他们和贺兴雨不是一路人,贺兴雨对于他们的父亲,富裕中农段承业的成分划高为富农,是有一定责任的。也正因为重新划定了段承业的富农成分,才造成了他后来的惨死。把段承业扔进崖洞消坑的凶手虽然没找出来,可在处遗阶段,一些参与了动手的人不是还愤愤不平嘛,有的人还说:你们这是在长阶级敌人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杀几个地富反坏有什么了不起的?更有人不是还表示:悔不该当初没有趁机斩草除根、斩尽杀绝哩!
这所有的一切,段氏三兄弟该是全都知道的。可从他们的为人和心理,确实看不出他们中任何一人,哪怕是境遇最差的、最有机会和可能接近贺兴雨的段广田,有对仇人贺兴雨实施报复的心愿。
那么贺兴雨呢?他对自己经历的漫长人生怎么看?
安江饿浮遍野的饿饭惨象,他是亲眼目睹了的。他不是瞎子,他是明眼人,从他写下的怀念老伴的散文诗般的文字,看得出他也是有感情、有血肉的人。看到自己的安江乡亲,死了这么多,他心头如何想?大跃进掀起来,共产风刮起来,人民公社败象显现之后,全身心投入进去的贺兴雨,又是如何想、如何做、如何为人为官的?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啊,他不可能没心没肺啊!饥馑淫浸着安江两岸的村村寨寨,苦情弥漫在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时,他在想什么、干什么?腥风血雨的杀人狂潮中,他仍然在安江,死人的血把秀丽的安江水都染红了,他不会没有看到;就是没看到也不会没有听到,那些残忍的杀人手段,那些以革命的名义犯下的酷刑,他不会没有风闻,他身为安江县里的领导,后来又成为地区一级的领导,他了解到的情况应该是全面的,比一般老百姓更多更细致的,他得天天上班,天天面对各个派别各种利益的红联9.19、扞革11.8的人,在那个“揪出”、“打倒”、“批斗”、“砸烂”层出不穷的年代,他宂竟是如何为人、如何表态、如何应付的?
田健现在真的希望贺兴雨贺主席没有死,那样的话,他就可以一个作家身份,当面就这些历史和社会问题,一一问问他。可惜……
也许田健陷入沉思的时间太长了,匡定邦一边擎起小酒盅朝他微笑,一边问:“还在想你那个贺兴雨碎死之谜吗?”
田健回他一个淡淡的笑容,也把酒杯抬了抬道“他一个人的离世,被称作安江事件,不是没有道理的。”匡定邦不以为然地一摆手,把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唉呀,那都是因为他前安江市政协主席的身份。要叫我说啊,你现在己是作家,不是警察,大可不必操这份闲心,管他贺兴雨是咋个死的。要依我说,他的死啊,同样应了一句常说的话。”
“什么话?”段广坪接嘴说。
“轻于鸿毛。”
“那还是不一样,”段广坪不同意匡定邦的说法,“他死之后,报纸还是登了消息的。”
匡定邦撇了撇嘴“至今也没给他开追悼会,要不,像他这样的人物,在安江,仪式总要搞一个的。”
“那还不是死因不详。”段广坪道。
泥娅见他们几乎要争论起来了,想要息事宁人地道:“讲着讲着,又绕回来了,不要讲这烦心事了。来,喝汤,这个竹荪土鸡汤,还是股安江村寨上的味,我替你们舀。”
泥娅舀了一小碗土鸡汤,端给段广坪,一努嘴道:“你递给田主编。”
段广坪把土鸡汤递给田健,关切地问:“没有线索,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更深入地了解贺兴雨这个人。”田健沉吟道。“人面了,”匡定邦侧转脸问你从何着手呢?”“我还要想想,好好想想。”田健喝了一口汤,没再往下说。不过,在他心头,还是有主意的,他是想通过欧阳中副主席,一起给贺兴雨唯一的女儿贺雁做点工作,让她敞开心扉,谈一谈她心目中的父亲,一个女儿眼里更真实、真切的父亲。
十六
贺雁是在省政协文史资料编辑部的一个小接待间和田健见面的。这是一位40出头的女士,微胖,脸色红润,高髙的身材显得挺匀称。她的目光平和沉静,瞅人的时候,眼里透出一股善意。联想到和她仅仅通了个电话,她就把父亲散文诗般的文字传了过来,田健觉得这是个善良人。相约见面时,田健提出了要求,看贺雁能不能提供她父亲生前日记一类的文字,以便从中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位老人。
贺雁答应了,她带来一个安江政协印制的笔记本,仿牛皮的封面,不过她说:“我爸不记日记,他写下的,尽是和我传给你的那两页纸差不多的文字,随感性的多。读几页就能看出我爸的为人。不过,”贺雁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要想从中获得我爸莫名其妙去世的线索,大概你会失望的。”
田健瞅着贺雁不显一丝皱纹的脸,觉得她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从她的言谈神情,看得出她的生活十分安宁,眉宇之间有一种知足感。随着时光流逝,丧父的哀痛正在逐渐远去,田健注意到,只有在提到贺兴雨的离世时,她光洁的额头上才显现出一丝儿蹙纹。田健从她手中接过本子,随口问她,外公生前喜爱的小外孙米米好么?
贺雁先是一怔,继而嘴角现出一缕笑纹“米米好。不过我们平时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到外公,怕他想起来,吵着要见外公,哭闹起来没个完。米米和外公的感情非常好。”
“那你把米米接来省城时,”田健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父母舍得吗?”
“当然舍不得,从我和我丈夫的工作来说,我们都愿意米米在外公外婆那儿多住些日子。”贺雁解释道,“是我父亲催我,早点把米米接到身边生活,让米米尽快适应省城的生活节奏。”
“噢?”这又是田健想不到的,“这又是为什么?好多外公外婆,不是都愿意第三代,在自己身边多待些日子嘛!”
贺雁端起杯子,喝了和田健见面以后的第一口水,一边放下杯子,一边说:“你不了解我父亲。在我懂事以后,我记得最深的是,我爸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他所谓的好,指的是什么呢?”田健颇有兴趣地问。
“和别的家长也不一样。别的家长都信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贺雁坦然道,“我爸只望我过上平平安安的问心无愧的生活。”
田健似有所感,接着问:“他所说的,是不是指平静的生活?”
“大概是吧。”贺雁回答得也不那么有把握,“比如说,米米他爸,当时有两个工作岗位可供选择,一个省政府的投资处,一个是省档案局。去投资处,来求的人多,工作繁忙,接触面广,发展空间大;去省档案局,是个清水衙门,工作清闲,几乎没啥发展空间,就是潜心做学问,而且奔着职称去,同样竞争激烈。征求我爸意见,我爸想也没想,就让他去了档案局。”
“真的?”
“为使我们下这决心,他催我快把米米接去省城?说三口之家生活在一处,早九晚五,这么安定祥和的日子,人家求也求不来,你们还要挑挑拣拣。我们最终听了他的话,米米他爸去了省档案局,熬了多年,当了个副处长。”贺雁说着,叹了口气。
田健试探地问:“你们有些后悔?”
贺雁把手一挥:“也没啥后悔的。和他爸同时去了投资处的,有当到副厅级干部的,也有经济上犯了错误坐班房的。米米他爸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爸指望的,就是让我们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不要大富大贵,不要风光八面、出人头地,我想,他说的问心无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也有些明白了。”田健点着头,把贺雁交给他的本子织牛皮纸袋’起身告辞。
在回家路上,田健觉得从贺雁这个女儿的嘴里,了解到的又是另一个贺兴雨,或者说是贺兴雨身上显现的另外一面。他是人性化的,又是栩栩如生的。
到了家中,泡了一杯茶,坐靠在沙发上,就着光线最好的位置,田健打开了贺兴雨亲手写下的这本随感性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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