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事件》.C(3)

编辑：创业致富招商网时间：2020-11-03 点击：

　　田健由衷地道：“这人真是条汉子，称得上是真正为民谋利的好官。”

　　“这是你说的，”田麦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就因为他这么搞了，还处理了几个直接动嘴动手骂人、打人、捆人、绑人的干部，下头公社、县里面有人写告状信，上头省里面组织了县处级以上的干部会议批他，说他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反党反社会主义？”田健惊问，“为救百姓？”

　　“你不用大惊小怪，那年头就是这样。”田麦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大会批，小会斗，还株连到亲属，跟着他实事求是为群众办了事的，也一齐遭到打击。他被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先是说他搞阴谋，后来发现他所有的言行都是公开的，又说他搞阳谋。批斗够了，一纸调令，把他磐州地委书记的职务撤了，调到山里一个小农场，当了个副场长。”

　　田健眨了眨眼，进一步问父亲：“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才给他平反？”

　　“哪里，中间的反复大呢！”田麦微笑一下，“历史，哪像你写小说。那个小农场，是个茶林场，产茶。我们这会儿喝的青山茶，就是林旭在下放改造时，琢磨着山里的野生茶，改良出来的。他是老革命，从来没种过茶，趁着改造期间，虚心向老茶农学习。学习着经佑茶叶，他又根据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结合各地的一些名茶品种，培育出来我现在百喝不厌的磐州青山茶。所以说啊，是人才，是汉子，到了哪里他都能干出业绩来。”

　　“噢。”这倒是田健没想到的。

　　田麦品了一口茶，田健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奇了，听了这一番话，再嗓饮青山茶，田健忽觉得这茶喝来，确实非同一般，有股“有味茶汤苦后甘”的醉香。

　　“当然，茶林场的人对他也好，不把他当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分子对待。”田麦接着道上到场长，下到采茶女工，还有天天和他在一起的茶农，他们心头都端着一面镜子，晓得林旭是为啥被贬到小小的茶林场上来的。1962年，北京开过‘七千人大会’，林旭平反，官复原职，那时候，中央已经下令解散了食堂，河南的信阳事件，贵州的金沙事件，省里面的安江事件，一一都被揭发出来。事实证明，林旭当时的所作所为，都做对了，他还能不平反？”

　　田健也吁了一口气：“历史，还是公平的。”

　　“公平个鬼！”田麦又一次纠正儿子的议论，“林旭干得好好的，磐州物产丰富，没几年经济就恢复过来了，票证可有可无了，鸡蛋只卖三分钱一只，小吃，市场上啥点心都有，蒸的、煮的、炸的，汤汤水水的、拌来吃的，就同现在夜市上的小吃摊一样丰盛，一样多彩多式，不同的是刚从大饥荒中过来的老百姓，走过市场眼睛都发亮了！他们想啊，同样的天，同样的地，同样简朴勤劳的老乡，怎么会闹成前些年那个样？那是胡闹，那是瞎折腾啊！”

　　田健不了解：“后来怎么又闹起文化大革命来了呢？”

　　“你要问，我也在心头问自己，苦恼了好多年。”田麦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晓得一闹腾文化大革命，林旭又被打倒了，他成了死老虎，斗倒斗臭以后，再次下放到青山茶林场，这一次连副场长也不让他当了，一抹到底，就让他当茶农。因祸得福，回到小小的青山茶林场，天天上茶坡，空气清新，干一点茶林场不重的体力活，他倒躲过了浩劫，活出来了。改革开放以后，他又一次平反，这一回不是官复原职，而是直接当了省委常委，农工部长，遂而又当省委书记、省政协主席，算是得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这么一个高官，爸，你一个基层群艺馆的文人，怎么这样熟悉？”田健不了解过去也从没听你讲过。”田麦笑道：“群艺馆的文人同样遭下放，恰好我去的也是青山茶林场，要不，我现今还能买到价格相应的青山茶？”

　　“你和他是在青山茶林场认识的？”

　　“是啊，不过那时他是牛鬼蛇神’我是基本群众，臭老九，我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他是被宣布为敌我矛盾的人。”田麦放慢了说话的语速，两眼望着田健，看他能不能听懂这些话，“我们之间要划清界线，懂吗？”

　　田健点头“就同看守要和囚犯划淸界线一个样。”

　　“有点那个意思，不过，”田麦竖起了一根食指，郑重其事道，“茶林场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晓得林旭原来的身份，知道他是两次被打倒的共产党大官。虽然打倒时的罪名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分子，可在人心目中，总还存有一丝念头，说不定，这人会在什么时候，鹞子翻身又出去当大官了。”

　　“是吗？”

　　“细细想来，这可能就是人性和意识形态制约的不同。”田麦一字一顿，用沉吟的语气道，“记得宣布他回到省城，我重新回到磐州群艺馆任创作员的那个晚上，我们以茶代酒，相互祝贺言别时，话题触及到这个方面。我以请教的口吻问他，这一二十年的历史沉浮，宂竟是怎么回事？”

　　田健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讲？”

　　“他睁大眼睛重重瞅了我一下，拿茶杯碰了一下我的茶杯，朗声道即便是沉浮的历史，仍会给出答案。”田健重复着父亲的话：“历史会给出答案？什么答案呢？”

　　田麦道：“我也思索了很久、很久，似乎至今也还不甚了了。不过，他重重地瞅我一眼的眼神，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他对这个问题是有思考的。你探索贺兴雨主席猝死的原因，探宄贺兴雨主席的人生，把贺主席和林旭书记做一个对比，也许会有一点收获。”

　　这倒是田健没想到的，他跃跃欲试地提出来“爸，要不你给我写个条，我去拜访一下这位林旭书记。”

　　田麦双手一摊，面露无奈之态：“他年长我一二十岁，前几年离开人世了。”

　　“真可惜。”田健由衷地叹息道，“好人不长寿。”

　　田麦朝儿子连连摇晃巴掌：“林旭不这样看，他说比起杀人坝上被害的地下党，他是幸运的；他说两度被打倒下放到茶林场，比起‘文革’中冤死的那些干部和群众，他还是幸运的。这个人的心胸和常人不一般。”

　　“他这是什么时候说的？”

　　“从省政协主席任上退下来，他病重了，我趁去省城的机会，探望过他，他亲口对我说的。”田麦说着，又叮嘱道，“把他和贺兴雨的人生做一番比较，会很有意思。贺兴雨不像他那样坎坷，始终活跃在政治舞台的正面，没有被赶下台来过。而他呢，两次被赶下台来。唯一对他莫大安慰的，是人心，民心。我记得，青山茶林场食堂里煮菜的大师傅，只要烧了好菜，总会依他的口味，给他留一份。起先是偷偷摸摸的，后来这秘密被发现了，茶林场里没人对此有过异议。当面、背后都没人说。这不是人心吗？”

　　田健点头：“真不简单。”

　　田麦点着头，语重心长地道：“你写的《蓝月亮》，我看了，初次出手，能取得这番成绩，不错了，强过我这写了一辈子诗的老人。不过，你往下写，就不能重复自己。得把你感受到的历史，和你的思考写下来。”

　　“爸，你看从何着手呢？”

　　“你不正在进行嘛！探讨安江事件的真相，追索贺兴雨的人生轨迹，不忘有过的苦难，就是一个途径。”田健沉吟着点头。

　　夜里，磐江之畔的红瓦房小院落静谧安宁，凝神细听，可以听见磐江水汩汩的流淌声。白天，时有文庙那儿传来的市井喧嚣，此刻则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田健熄了灯躺在床上，辗转难寝。他回想着白天和父亲在小院落里的对话，眼前时而浮现出贺兴雨的形象，时而浮现出林旭的形象。从年龄上来说，他俩都是他的前辈，他都不曾见过他们。他们的形象在他的脑中始终是模糊不清的。贺兴雨他还通过猝死之后的尸体照片，细细地辨认过；林旭他简直没有印象。照理他该在电视上见到过这个曾经的省政协主席。作为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之一的林旭，在位时肯定会参加省里面各种各样会议、各个层面的调研，电视上也会及时地报道，并给予特写镜头。但不知是当刑警的田健忙得顾不上看电视新闻，还是奔波于缉毒第一线的田健不大在意，他对当过一届省政协主席的林旭没有丝毫的印象。经过父亲今天的介绍，他对这位老领导充满了崇敬之情，尽管脑子里没有他的具体肖像，也不知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满头华发还是谢了顶，林旭在他心目中是高大的，有血有肉的，值得怀念的。而贺兴雨呢，至今死因不明，其具体的形象和为人，也还是模模糊糊的。

　　沉浸在费神的思绪之中，徒地，田健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他觉得这是母亲的声音，顿时警觉地从床上跃身而起。打进过钢筋的腿使得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可多年的刑瞥生涯练就的机瞥敏捷，仍使他很快地抓了一条板発在手中，打开了自己睡屋的门，借着院落里的幽光，朝父母卧室方向疾步走去。

　　这当儿，爸妈的房间里响起杯盘落地的响声，母亲淸晰的“抓强盗啊！”的喊声以及笨重的脚步声，喘息声。

　　田健微侧一点身子，刚来到父母亲的门前，房门“呼”地一下子拉开了。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了：“不要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从屋内踉跄着扑出来，田健凭身影认定此人正是强盗，用尽全身之力，抢起手中的板発，迎面忿然击打过去。

　　歹徒遭了迎面一击，哀叫一声，身子歪斜一下，倒在地上。

　　田健用力过猛，手中的板発，也脱落在地上。

　　屋里的电灯亮了，母亲花白的头发上，扭歪了的脸上，贴身的衣衫上，全是鲜血。她一只手扶着受伤的肩膀，一只手颤抖着指向门口，两片嘴唇上下哆嗦，似要说什么，却又激动紧张得说不出口来。

　　父亲见状，连忙走过去扶住了她。

　　见母亲被歹徒伤成这样，田健对倒地的歹徒怒不可遏，他正想俯身去拾起板発，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

　　被打在地上的歹徒挣扎着站了起来，手中持一把沾着血的尖刀，咧了咧嘴，阴冷地笑出声：

　　“好啊！‘田队’我找的就是你！”

　　田健定睛望去，从屋里泻出来的灯光，照射着一张沾着血迹的狰狞的脸，这歹徒不是别人，正是越狱潜逃的毒贩小蜘蛛！

　　只见小蜘蛛狩笑着，扬起手中的尖刀，朝手无寸铁的田健扑来。

　　毫无防备的田健只有避让的分，没有还击的武器。

　　眼看着寒光闪闪的尖刀向着田健胸口直刺而来。

　　屋内的父母亲失声惊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红瓦房小院落围墙上，一梭子弹“砰、砰、砰”连发数枪。小蜘蛛手中沾满鲜血的尖刀“咣当”一声落地，继而身子连续晃了晃，合扑倒在田健跟前。

　　田健转脸望去，两个矫健的刑警从围墙上跃身而下，来到田健跟前，急促地问：

　　“田主编，伤着没有？”

　　田健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把手机摸出来，一看是安江公安局刑瞥支队的钱跃中打来的，他声气简短而快捷地对田健道：“田处，有迹象表明，小蜘蛛来过安江，随即又失去踪影了。我们分析，他有可能在找不着你的情况下，对你的妹妹田琳或是你磐州的父母亲实施报复。今天傍晚，我们已将此情况通报磐州公安。思来想去，下半夜了，我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提请您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