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规》C
编辑:创业致富招商网 时间:2020-10-16 点击:

三十一
寒风凛冽,浮尘飞扬,街道上满地枯黄落叶。
林亚惠送走王霞后,拖着沉重的双脚,缓慢地朝家里移动。她心里一直不放心的是王霞。她挺着肚子在娘家怎么过呀?她的状态又不好,一直呕吐,择饮食。她爱吃酸菜煮泥鳅,海带煨排骨。原来还有老施照料她。现在老施“双规”了,谁去细心照料她呀?她肚子里可是施家传宗接代的根苗啊!她又开始反思自己,如果我能为他生儿育女,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不行,我不能回家,老施不在家,我应帮他。老施是个好人。他现在最需要帮助。”林亚惠决定去找东亚大酒店的弟弟林石头。
林石头现在已是东亚大酒店的老板了。自施小潭和林亚惠协议离婚后,东亚大酒店的承租人已由施小潭更换为林石头。
林亚惠还未进酒店,就听见石头和几个供货商在大声争吵。
“这不行,里面全是冰块,退货!”这是林石头的声音。他把几个冰冻的乳鸽往地上一摔,冰块溅了满地。鸽子肚子里注满了水,也结了冰。本来只有四两重的鸽子,经这么一弄,立马增加了三两。“你们长期这么作假,哄秤,你叫酒店怎么不亏?”
“鸽子是用水拔毛,用水洗,哪能不沾点水?我们一直是这样送货,你这是故意挑剔。”供货商争辩道。
因为以前的酒店是他姐夫施小潭的,酒店利润不是他的。他只是总经理,帮姐夫哥经营,利润多少与他无关。只要供货商给点好处给他,验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一样了啊!酒店是自己的。供货商的小恩小惠不起作用了,所以验货也严格了。
“你看!你们这藕,节巴上糊这么厚的泥巴,后巴肠子这么长,价格又高,这怎么行呀!”
“还有螃蟹,用这么粗的草绳捆着,绳子比螃蟹还重。”
“你们看,牛肉也注了水,黄瓜也不新鲜,老的老了,断的断了,这怎么行呀?!”
“老板,我们过去都是这样送的,您可能是喝醉了酒瞎说吧。”供货方齐声说。
“不行,退货,你们再这么搞,从明天起不要你们送货了。”石头说。
“老板,您一年几个节气,不是摊我们的月饼就是摊我们的圣诞票,每年摊我们几千块钱,你叫我们做小本生意的怎么活呀?”
因为酒店每年做月饼生意和举办圣诞晚会,为了提高酒店经济效益和知名度,每年都强制性地要供货商买月饼和圣诞票。否则,取消供货资格。供货商无奈,本来不爱吃月饼和不想参加圣诞晚会的,也只好花几千元接受几十盒月饼和几张圣诞票。他们拿回去后再送给别人。
这几千元的损失怎么补回来呢?办法只有一个——在供的货上打主意。有的短斤少两、有的以次充好、有的注水搞假。如人工养的甲鱼充野生的呀、池塘养的财鱼充野生的、洋鸡充土鸡等。他们也要活命啊!他不嫌钱,凭什么学雷锋早起贪黑地给你送货呀?所以他们见石头今天验货特别严格便和他争吵起来。他们不知道林石头的身份变了,以为他还是原来的总经理。有个老板见林石头说他用人工饲养的财鱼冒充野生财鱼,将他的财鱼全丢在地上乱跳。非常气愤。他早对林石头贪污索贿和强制摊圣诞票有意见,决定不再给东亚酒店送货了,他要当众将他的索贿丑行揭露出来,叫他也当不成总经理。“老子的财鱼是家的也罢,是野的也好,今天卖定了,你收不收?!”他边气冲冲吼,边卷着袖子准备打人。在场的厨师们忙上前劝阻:“有话好说,别冲动。”
“什么好说歹说,这个狗日的不是东西!”
“你骂谁?”
“老子骂你,骂你这个贪污受贿的腐败东西!”
供货商们平时都憋着一肚子气。因为他到逢年过节,都要他们送红包,一送就是三千五千。谁不送,就不要谁供货。结账的态度极坏,像老子训儿子一样。特别是每年的圣诞票,一张就是八百元,每年圣诞都要他们买几张,谁受得了啊!不搞点假,连本都保不住。他们见鱼老板开口大骂,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都起哄说:“对,今天的货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酒店大堂副经理见林总的姐姐来了,忙让座,叫门童到二楼厨房找林总。门童见林总正和几个供货商争吵,担心出事,便喊了几个保安一起上楼。
保安担心林总挨打,拿出橡皮警棍摆出了打的架势,说:“怎么?要打吗?”
林石头现在是酒店的法人代表、老板。虽然老总还是老总,但已经不是过去意义上的老总了。他担心的不是怕他的问题暴露出来后被“炒鱿鱼”,而是担心他过去的事被揭发出来后丢面子。听说姐姐来了,就顺水推舟随门童到了大厅。
厨师们心里最清楚,他知道这些供货商为什么敢在林总面前发飙。因为他们掌握了他的许多最见不得人的事情:如经常要他们请他到外面跳舞、唱歌、洗桑拿呀,逢年过节收别人的红包呀,姑娘出国大吃大请要别人送礼赞助呀等。
吃了别人的口软,拿了别人的手软。所以,平时那些供货商送货的经常以次充好,以家乱野,短斤少两,注水加秤,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下。有时厨师长实在看不过去了,提点小意见,也被他劝阻:“人家赚点小钱,也辛苦,算了,不与他们计较。”那是以前的事。现在老板是他了,酒店赚多赚少直接关系到他的利益。所以,才格外认真起来。
厨师长对上述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他担心再这么吵下去,会出林总的洋相,见林总离开后便打圆场说:“算了,算了,老总今天心情不好,厨房等着菜下锅,先把菜收下,有什么情况以后再说,说着便叫几个厨师将供货商的菜拖进了厨房。”
林石头从小被父母宠爱惯了。因是家里独儿子,什么都护着他。林亚惠大他五岁,对小弟弟爱护有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都要吃独食,宁可放坏,也不肯给姐姐吃一点。因此,养成了自私的习惯。这次姐姐和姐夫协议离婚时,他开始不同意。他认为姐姐被别人甩了,自己在酒店没脸见人,同时也便宜施小潭了,他那么大的财产非要姐姐和施小潭平均分配,否则,拖着,拖死他。他还准备组织人天天到局里闹,闹得他不得安身,当不成官。直到施小潭答应将东亚大酒店的承租权转让给他之后,他才同意。
林亚惠对弟弟的性格和为人非常了解。她见林石头的脸涨成了猴子屁股,红通通的,脸上、脖子上的几根青筋鼓得像红豇豆,就知道他又和别人吵了。便说:“石头,当老总了,要注意一点形象,不要随便和别人在酒店大吵大闹。你是老总,遇事应对下属让着点。”
“姐姐,你不知道,太气人了。那些供货商没良心,尽骗人,太过分了。”石头道,“他们将人工养的财鱼当野生鱼卖,冻乳鸽肚里一肚子冰块,把老子当傻瓜哄,你说气不气人!”
“你原来怎么没发现?他们送假货本来就理亏,为什么他们还理直气壮和你争吵呢?我看情况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林亚惠一针见血。
“那些伙计们都是些流氓地痞,无赖!什么理直气壮啊!”
“石头啊!钱是赚不完的,有个广告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你听见过没有?人家做点小萝卜、白菜的生意,一年能赚几个钱呀,你们酒店每年给别人摊销几千块钱的月饼、圣诞票,你叫别人怎么活啊?”
“这是行规,每个酒店都这样。”
“那更有问题。你想想,他们如果送10家酒店的货,每家每年摊几千元,就是几万元。人家一年能赚多少啊?他不以次充好,短斤少两,以假乱真,生意能做得下去吗?所以啊,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下面说假话,做假事都是上面逼出来的。”林亚惠细心劝导石头。
林石头听姐姐这么一劝,觉得有道理,认识到那些供货商虽然不对,但主要错误还在自己身上,脸上阴转晴,露出了一丝笑意:“姐姐,现在的人哪都像你,要是都像你就好了。”
“做生意要讲道德,讲公平。任何一方都不能卡着别人。你说得也对,现在生意场上大鱼吃小鱼的事比较普遍,像国有企业财大气粗,上有政府支撑,下有银行保证,民营企业哪是他们的对手?再这么搞下去,民营企业不垮才怪哩!”林亚惠有感而发。
“也是的,原来说国家不与民争利的,现在国家几家大房地产开发商到处圈地建房,他们不愁贷款,不怕房子卖不出去,牛啊!搞得民营企业大部分退出了房地产市场。”石头说。
“算了,不谈这些了,姐姐有点小事求你帮忙。”
“哪里话,姐姐,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有话尽管说,我一定照办。”
“石头,我和你姐夫过了大半辈子,他对我、对我们全家都不错,离婚是我提出来的,这些情况你都知道,我不想多说。不管怎么说,他应该还是你的姐夫,他现在有难,你应该帮他。”
“对,我永远认他姐夫,没他就没有我。”
石头说的是真话,是内心的话。一是施小潭对他、对他父母、对姐姐确实都很好,理应感谢他。二是石头在酒店也有个“情况”,是个未婚女孩,在酒店大堂承租了一块地方做商场,他也想向施小潭学习,养个“小三”。既然施小潭开了头,姐姐容忍了。他学姐夫养个“小三”,姐姐就不会指责他了。所以,他是真心诚意地愿帮施小潭的忙。
“王霞怀孕了,据说做CT是个男孩。这可是施小潭的命根子。她的状态不好,择饮食,经常呕吐,你姐夫又不在身边。我叫她回娘家去了。她喜欢吃酸菜煮泥鳅,海带煨排骨。你们酒店有厨师,做起来方便,经常给她送点去。”
“这,没问题,我叫厨师做好后,叫保安每天送,她还喜欢吃什么尽管说。”石头满口答应。
“好,这我就放心了。”林亚惠临走时又嘱咐石头善待职工,善待供货商等。
三十二
2007年,发生在美国的次贷危机像北冰洋的寒流伴随着隆冬的到来迅速席卷全球。一时间,抵押贷款机构破产,投资基金被迫关闭,股市剧烈震荡,世界主要金融市场资金流动严重不足。
美国打喷嚏,靠出口拉动的中国立刻患感冒。首当其冲的是房地产业。由于银行紧缩银根,楼市萧条,资金链断了!
南亚广场总经理办公室挤满了催讨工资准备回家过年的农民工。大家群情激愤,摩拳擦掌,犹如一堆正在引燃的干草,气氛十分紧张。
“同志们,冷静点,我们正在想办法,保证给工资让大家回去过年。”浙江房地产开发总公司财务部经理孔计算站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板凳上高声向大家喊话。
“不行,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了,我们要现在发工资。”一个农民工也扯着喉咙大声说。
“不行,不行,我们要今天就发工资!”农民工齐声响应。
“今天不发,老子们今天就不走了,你们这些狗日的一个也别想离开办公室半步!”
“同志们,我们辛辛苦苦地为他们干了一年,家里老小张着口等着我们拿钱回去过年,他今天不发工资,老子们就拿起铁锤将我们建起来的房子砸掉,大家同不同意?!”一个小伙子站在板凳上振臂高呼,很有点陈胜吴广的味道,情况确实危机。
“同志们,我们想办法,今天晚上6点以前一定发给大家。”孔经理见气氛不对,请示钱总经理后,向农民工表态。
“好哇!说话算数。6点以前不发,我们就行动,请大家回去将铁锤准备好。”小伙子说,“同志们,天气太冷,我们先回去。”
“走,我们先回去,听候通知。”农民工迅速散去。他们缩着身子,冒着凛冽的寒风向各自的工棚走去。
这些开发商自己花天酒地,养几个情人,就是不肯将钱花在农民工的身上。他们将农民工全年的工资都压着,到了年底还赖着叫穷不发,能叫别人不闹吗!
农民工散去后,钱总召集几位副总和财务部经理开会。
“孔经理,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钱?”钱总问。
“还有一亿三千万,如果发工资后,就不够买地了。”孔计算回答。
因为江阳市的市中心有块地,原报的价格很高,没卖出去。最近因金融危机,房地产萧条,市里准备降价销售。他们准备趁机买回,待形势好点了再开发。所以将工人的工资压着。
“先发吧,地暂时不买。看来不发是不行的,这些鸟人惹不起。如果出了乱子,影响公司形象。”钱总征求其他副总意见,“你们说呢?”
“同意钱总意见,孔经理迅速准备资金,财务部吃点亏,今天一定发下去。”一位副总表态。
“同意,迅速发。”其他副总齐声说。
“报告,外面有人找钱总。”一名保安推门进来报告。
“不见,你就说钱总有事。”钱总心烦意乱,不耐烦地说。
“他们说是市纪委的,来了两辆车,都是公安牌照。”保安说。
“他们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吧?”钱总听说是市纪委的人,又开的是公安牌照的车,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没说什么,只是说要找你们钱总和财务部经理。”保安回答。
“好的,先散会,我和孔经理留下,请客人进来。”钱总吩咐保安。
杨吹吹和胡大炮带着两名“武警”进了钱总办公室。
“我们是市纪委的,哪位是钱总?”杨吹吹问。
“我是。”钱总站起身来,礼貌地回答。
“财务部经理在吗?”
“我是。”孔计算立马起身回答。
“请二位跟我们到市纪委走一趟。”
“什么时间?”
“现在。”
“这样,因为年底了,农民工的工资还没发,我们正在筹集资金给他们发工资,能否明天去?”钱总请示。
“不行,现在就随我们走。”杨吹吹斩钉截铁地说。
“好,好,好,我给公司交代一下,马上随你们去。”钱总额头上冒着汗,客气地说。
“快点,我们在你办公室等着。”
孔计算回到财务部,向副经理传达了总经理的决定,将发工资的事交由副经理后,提心吊胆和钱总分别乘坐杨吹吹和胡大炮的车朝莲花山方向驶去。
林石头根据姐姐的吩咐,每天两次按时给王霞送饭菜。但送了两天,就没见到王霞的人了。她父母哭着说昨天下午纪委的一个女同志到家里来将她接走了。
石头问来的人说了些什么,她母亲说施局长有病在住院,请她去照料一下。
“这明显是说假话,施局长住院,关市纪委什么事;他国土局没有人?”王霞的父亲想了想,但没说出口。
“你们没说王霞有身孕?”石头问。
“说了,她们说去一下马上送回来,临走的时候还叫我们放心,一定保证她母子平安。”她母亲说。
石头心里明白了。他分析肯定是为施小潭的事。看来王霞也被“双规”了。
“这个死丫头,就是不听话,我们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她死心眼地要跟那个姓施的结婚。”她父亲边擦着眼泪边唠叨地说。
“叔叔,阿姨,请放心,施局长是个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小王有身孕,法律规定有身孕的女同志即使犯法,也免予坐牢,纪委能把她怎么样?他们会马上送她回来的。”林石头安慰二老说。
“是啊!不管施小潭出了什么问题,我女儿是清白的。现在又不讲株连,施的问题关我女儿什么事啊!她还有妊娠反应。我担心我女儿受不了啊!”她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现在纪委也太不像话了,公安局上门抓人还办个手续,他们什么手续也不办,凭什么随便上门抓人?”她父亲气愤地说。
林石头也有同感:他纪委凭什么抓姐夫呀?也不通知家里,连公安局、检察院都不敢这么搞。但又一想,这有什么办法呢?党要管党啊,从严治党啊!他不下这狠招,那些贪官就会更放肆了。管他的,这都是党内的事,自己不能管,也管不了。眼前还是安慰小王的父母,尽快让姐夫和小王出来要紧。
林石头担心两位老人说岔了,便劝说:“您二老放心,事到如今,什么话就不要再说了,说多了恐怕给姐夫添乱。我想今明两天他们一定会送她回来的。”
“这点我们放心,她没犯法,没违纪,又不是干部、党员,量他们不会把她怎么样。”王霞的父亲说。
林石头告别王霞的父母后,他在路上盘算着:如果施小潭出了问题,他的酒店还能开吗?

三十三
胡大炮当了“江阳市纪委一室副主任”后,他父亲胡狗娃连木匠活也不干了。他整天吹嘘自己的儿子是市纪委的干部。打着市纪委牌子,拿着“纪委一室”的介绍信到处揽工程拿回扣。他的回扣比例比谁都高。别人拿工程总造价的3%,他坚持要4%,一下子成了暴发户。他听说江涛宾馆准备投资几千万元,再建一栋15层的大楼,认为机会来了,便给儿子胡大炮打电话,要胡大炮给宾馆老总孙跃进打招呼。胡大炮当即表态:“我马上打,没问题,小菜一碟。您明天上午直接去找孙总,就说是我叫您去的。”
孙跃进拿着“出院证”和“病情诊断书”从莲花山“双规”点回宾馆后没有直接上班。他这几天确实瘦了,瘦得真像害了一场大病的。他想在家休息几天。
他躺在床上,满脑子翻江倒海。莲花山“双规”点太恐怖了:二号楼3号房一阵油漆味,单人床,一张条桌,桌上放着供交代用的笔和纸。墙上贴着“双规纪律”,两平方米的卫生间兼浴室。室内1000瓦的日光灯,还有糙米饭,两片冒油的肥肉,凶神恶煞的“武警战士”,威严的杨副主任,钟馗一样的胡副主任等,一切的一切,太可怕了。
他庆幸860万的贪污款上交后竟没有受到处分和坐牢。他当时已做好思想准备,即使再坦白宽大,也可能要判10年以上徒刑的。结果不但没处理,还给他开了假证明,为他保住了面子。这让他非常感谢纪委,特别感谢那个老乡小尤。所以,他回宾馆后,立马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了小尤30万元的感谢费。
他虽然侥幸地平安回来了,但心里总不踏实。他怀疑纪委对他是“假释”,害怕有一天检察院戴手铐上门逮捕他。毕竟有860万元哪!
他决定立即做三件事:一是迅速转移财产,与有关单位和个人订攻守同盟,以防万一。二是改电话号码,防止有人监听。三是到寺庙去烧些香,敬个菩萨或抽个签,看看有没有凶吉。
第二天一大早,他去了寺庙,烧了香,敬了菩萨,并抽了签。他拿着签找方丈解释。方丈接签后,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睁开眼睛,端详一下他,双手合上说:“阿弥陀佛,恭喜先生,先生有福啊,福如泰山,前程似锦。但要注意有人暗算你。你近两年有点小灾星。两年过后,云散天开,吉星高照。这两年要特别谨慎,多栽花不栽刺,不与人争利,舍财可以免灾。你前不久如果不是舍财,可能灾星已经上身了。幸好有菩萨保佑,高人搭救,你度过了难关。”
“谢谢,谢谢长老!”
“还有。”长老又说,“这个灾星还会伴你两年,两年过了,你将一帆风顺20年,荣华富贵享不尽。”
“谢谢长老!”孙跃进暗自思忖,算得真准啦!幸好长老指点。他拿出1000元给长老说:“这点小意思表示心意,两年后,我一定给佛爷还愿。”
长老的话还是没有解开孙跃进的心结。“这个灾星还会伴你两年。”这两年内又会发生什么不测呢?市纪委的案件是否已经移交司法部门了呢?这都是问题。
“不管怎么样,两年之内,小心为上,低调做人。”他给自己定了一个两年计划的调子。今年宾馆职工送给他的烟、酒、茶以及红包之类的,他全退了,一个没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第二天上午8点,职工们刚刚上班,胡狗娃拿了市纪委的介绍信就到了宾馆。保安问他找谁,他说找你们老总。
保安看介绍信后,立即向孙总报告:“孙总,外面有人找。”
“哪里的?”
“市纪委一室的。”
“坏了,市纪委一室又来了,这次恐怕是善者不来,凶多吉少。”他心里怦怦地乱跳,问,“来的人是什么样子?”
“五十大几的老头,胡子拉碴的,像个农民。”保安答。
“还有谁?”
“没有,就他一个。”
“你问他有什么事,只说老总在开晨会,让他等一会行不行。”孙跃进想将保安支走,他好锁保险柜。他担心又去莲花山“双规”。
“孙总,他说有急事,现在就要见你。”保安出去问了来人又向老总报告。
“请他进来吧。”孙总想,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反正这两年有灾星。
胡狗娃听说高级宾馆有规定:“衣冠不整不得入内。”所以他今天特意讲究了一番。他认为现在的人太不讲礼貌,西服本来有三颗扣子,他们只扣一颗。他每天在电视上看到美国总统奥巴马经常只扣一颗,非常反感。他认为这是美帝国主义对全世界傲慢。中国多好啊,过去中国领导人穿中山服,不仅所有扣子都扣上,连风纪扣也扣上,难怪人讲中国是礼仪之邦,讲规矩。他觉得皮鞋穿上虽然好看,但太硬了,不如布鞋舒服。现在的人在穿着上有一点他看中了,就是打领带。特别是有的人在外交场合,打着鲜红色的领带特别精神。所以他专门买了一条朱红色的领带,穿上中山装和瓦口布鞋。因为中山装有风纪扣,如果领带打在内面,一是看不见,二是风纪扣扣着太憋人。所以他想了个办法,像小学生系红领巾一样,将领带系在外面。他穿好系好后,在镜子里照了一下,横竖看总觉得有点别扭,但马上又不别扭了。他觉得任何事物有个习惯的过程,习惯成自然。
孙总见来人这副模样,他断定此人不是纪委的干部,甚至怀疑他是骗子或精神病人。他本来准备礼貌地说“请进”的,马上改口问“有什么事?”
胡狗娃一边不请自入地往孙总办公室走,一边反问道:“你是孙总吗?市纪委一室的胡主任没给你打电话?我是他的爸爸呀。”
“胡主任?”他差点说出了声,不就是在莲花山“双规”期间踢了我一脚的那个狗日的钟馗吗!孙跃进恨死他们。他的大腿还在发炎,红肿一巴掌大,伤口还在流脓,走路一跛一跛的。他还在回忆那个场面——幸好没踢着那个东西,还好,现在可以照常使用。在“双规”点上的那些日子,他最恨的就是胡大炮。但恨又怎么样呢,人家是纪委干部。自己是贪污犯。人如刀俎,我是鱼肉。谁叫自己贪污受贿的呢?再说一般脾气暴躁的人,性格都直爽,讲义气,如果把他老爸接待好了,说不定交个朋友,今后关照关照自己。
如果得罪了他老爸,说不定哪天又要进莲花山。方丈说了,要忍受委屈,要低调,把这两年熬过去就好了。于是便客气地说:“啊,胡主任的父亲,胡老爷子。您怎么今天有空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呀?请坐,请坐。”
胡狗娃进屋坐下,忙从口袋里掏烟给孙总抽。孙总见他拿的“红塔山”,忙拿出“中华”说:“抽我的,到我办公室来怎么能抽您老人家的呢。”
胡狗娃接过“中华”,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孙总的烟好些。”
“一样,一样,烟酒不分家。”孙总谦让地说。
因宾馆是中央空调,有暖气。胡狗娃坐了一会,觉得浑身发燥。他扯下领带卷成坨塞进了裤子口袋说:“宾馆真好,有暖气,我们在外面盖房子时,冻得要命,怪不得宾馆服务员冬天都穿裙子的。我原来还担心她们冻成关节炎哩!”
“是啊!胡大爷,搞宾馆服务业的对客人就是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客人冻病了就是我们的责任啦!”孙总说。
“孙总,听说宾馆最近准备盖栋大楼吧?”
“是啊,市政府说我们市接待条件太差,准备盖一栋15层的贵宾楼。目前设计已完成,正准备招标工程队施工哩!”
“我们是小河县李家沟建筑总公司。昨天我们老总在网上看见了你们发的招标公告。老总听说我儿子在市纪委工作,就叫我找儿子帮忙给他们联系点业务。昨天我找了儿子,他说他认识你。所以今天贸然前来。他怕我不清楚,还给我开了个介绍信。”胡狗娃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市纪委一室”介绍信给孙总。
孙总接过“介绍信”,果然是“江阳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案件审理室”的。看后塞进了办公桌抽屉。问:“你们建筑公司的资质等级是哪级?”
“一级,我们公司在全市有名,市委礼堂、上海金茂大厦都是我们建的,有好多工程还得了鲁班奖。”
“我的天哪,你幸好没说联合国总部是你建的。上海金茂大厦、北京人民大会堂,是谁建的我不清楚。人民大会堂是什么时间建的?那时候你们小河县就有建筑公司?再说市委礼堂是国家建委三局建的,怎么会是你这个乡镇建筑队建的呢?在县城建个五六层住宅楼还差不多,牛皮吹得太离谱了吧!”孙总心里想,不管你的资质是一级还是二级,你敢接,老子就敢给。不出问题便罢,出了问题有纪委“介绍信”做证。便说:“那好,反正我们要建宾馆,哪家建都是建。我们下周三评标,请你们公司抓紧做标书,尽早投标。”
“好的,谢谢,事成后我一定叫儿子感谢你。”胡狗娃暗自庆幸自己的口才和公关能力。他以为孙总把他的话都信以为真了。

三十四
杨志国从姚塘大队回县人武部后,大病了一场。可能是背心汗湿衣服后又被雪风一吹,患严重感冒。一个多星期昏迷迷睡在床上,高热不退,茶饭不进。部队领导和战友轮流值班照应。加上春节期间,医生放假,只留了少数人在医院值班,多种药都用过了,仍不见好转。
范向东急了。忙打电话告诉老首长杨剑东和苏大姐,建议他们将他接回市里,找个医疗水平比较高的医院治疗。
老两口听说儿子病了,急忙开车到小河县人武部。只见志国躺上床上,瘦得不行了。好端端的一个高大健壮的小伙子骨瘦如柴,脸上蜡黄,一点血色也没有,两只眼睛窝陷成两个大洞,足可以放两个鸡蛋。量体温39.8度。苏大姐摸着儿子的额头,又摸了摸儿子的手,老泪纵横。守在一旁的女战士忙拿手绢给苏蜡梅擦眼泪,说:“阿姨,您也要注意身体,我看志国就是患感冒,市人民医院条件好一些,到那里可能马上会好的。”
志国见父母亲来了,两眼木讷讷地望着他们,嘴唇动了两下,一声也没吭,样子十分可怕。
杨剑东说:“事不宜迟,立即回城住院。”他转身握了握范向东的手感激地说:“儿子在这里麻烦您了,让你们的年也没过好,谢谢您,谢谢连队的战士们!”
“哪里话,老首长,不必客气,志国在这里我没照顾好,心里不安,还望老首长原谅。”范向东边说,边要在场的战士帮志国清理换洗衣服,扶他上车进城。
苏蜡梅和几个战士一起搀扶着儿子上了车。
杨志国住进市人民医院后,经CT、B超和各种仪器检查化验,确诊为重度感冒。由于长时间高热,肺部有轻微炎症,无生命危险。经医生们精心治疗和他母亲的细心护理,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一个星期后可以进点流食,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
杨志国的病不仅是感冒的问题。一个年轻汉子,一点感冒能将他放倒吗?不是。他主要是心病。他痴心梦想追求的心上人因各种原因,如今成了别人的妻子,让他精神彻底崩溃了!有人说他想不开,太傻。其实,这种滋味没有亲身体验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你心爱的女朋友被别人带走了,你老婆跟别人跑了,你是什么感觉?那不割心割肝的痛、无比羞愧的痛、捶头跺脚的痛才怪哩!杨志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法说,也没地方说。他只好闷在心里——单相思。他还不知道他给姚琴的信全被她叔叔记财扣留了。如果他知道了非拿刀拼死不可。这在现在完全是违法的,严重地侵犯人权和通信自由。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在那没有法制的年代,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扣留姚琴的信是记财和她爸爸商量定的,目的是切断杨志国与姚琴的联系。
他们做出这一决定是鉴于以下考虑:在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姚琴与杨志国结合不仅没有幸福,而且可能引发难以想象的不良后果。一是影响杨志国爸爸的前途,市委副书记的儿子娶了一个“小地主婆子”,这还了得!典型的立场问题。二是影响杨志国和他们后代的前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地主婆子”的后代既不能入党、提干,又不能入伍当兵,他们结婚只能是害人害己害后代。三是影响记财的工作。大队党支部书记不抓阶级斗争,不讲政治,还够格当支部书记吗?四是影响姚琴的父母。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用美人计坑害拉拢革命干部的后代,典型的“糖衣炮弹”,典型的阶级斗争新动向。他们两弟兄明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伤天害理、棒打鸳鸯缺德的事,但在当时有什么办法呢?不得已而为之啊!
杨志国躺在病床上,满脑子装的是姚琴。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丰满的胸脯,合身的打扮,两个长长的辫子垂搭在胸前两个乳房上,美不胜收。她含情脉脉的双眼和温柔如水的性格让他终生难忘。他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姚琴更美更好的了。他整天想姚琴,想得揪心的痛。
医生说杨志国体温正常了,可以出院了。他妈妈请求医生再检查一下,既然感冒好了,怎么长期不想吃饭呢?他妈担心他的肠胃可能有问题。医生又给他做胃镜和钡餐透视,都是一切正常。
医生说病人只要基本痊愈,出院为好。因为病人在医院无论是病菌还是情绪都是互相传染和感染的。回家调理对病人的康复有利。志国也再三要求出院。这样,他妈妈才将他接回家。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理,志国的身体才慢慢地恢复。但还是很瘦,吃得也不多,总是闷闷不乐。他爸爸问他是否还想回部队,他说:“打死我也不去了。”无奈,只好给范向东打电话说:
“老范,志国的病还没痊愈,看来彻底好还需一段时间,我看他就不去部队了。请你想办法将他除名了算了。”
“好的,杨书记,我一定想办法,请你放心。”范向东讲完准备放下电话,但又拿起来说,“杨书记,我猜志国那小子除感冒外,恐怕还有相思病。据说他和姚塘那个姑娘的关系还没断。原来在我这里时,几乎天天给那姑娘去信。他不回小河也好,让他隔远一点,省得长期牵牵挂挂,藕断丝连。”
“我想你说的那个因素也不能排除,要不在医院检查遍了,没发现任何问题,怎么就是不像以前那样大碗大碗地吃饭呢!唉!孩子大了,思想也多了。”
1970年,各大学恢复招生,那时候大学生叫“工农兵学员”,不像现在这样考试,全凭各级组织推荐。凡上过高中,无论毕业没毕业的,只要政治上没问题,社会关系过得硬,经推荐便可以上大学。说是“推荐”,实际上就是凭关系,走后门。许多优秀的学生因没关系,上不成大学。而那些干部的子弟凭借关系轻而易举地“仕而优则学”了。
杨志国被推荐上了中南大学哲学系。
中南大学始建于19世纪90年代,占地面积为5600亩。坐落在中南省长江市南湖畔。环境优美,风景如画,是世界上最美的大学之一,也是全国重点综合性大学之一。学校面临南湖,群山环抱,满园苍翠,桃红樱白,鸟语花香。中西合璧的宫殿式早期建筑群古朴典雅,解放以后各大标志性的建筑群拔地而起,气势雄伟,新老建筑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杨志国来到学校,看到这里青山绿水,苍松翠柏,红瓦绿墙,一条条林荫小道,同学们漫步在小道上交谈学习心得,探讨科学规律,完全是又一种景象。心情比以前好了许多。觉得学校的学生们和睦相处,互相帮助,人类与自然,人和人之间十分和谐。他喜欢这样的环境。他决心努力学习,今后有所建树。
他在学校参加过文化大革命。又下放到农村当过农民,还到部队当过几个月的兵,实践中碰到的一些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阶级斗争哪能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啊?讲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地主的儿子、孙子、重孙……就那么一直“地主”下去吗?各级党的干部就都是走资派?抓生产、搞经济建设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那些口里喊革命,到处搞打、砸、抢的人反倒成了英雄?姚琴的爸爸横竖看也不像是坏人,怎么提了一点统购统销的意见就成了反党反人民的“右派分子”呢?他觉得他和姚琴之所以不能鹊桥相会,根子就是“阶级斗争”那条不可逾越的银河。他幻想如果有一天不搞阶级斗争,地、富、反、坏、右的帽子全摘了,全国人民和谐相处,一心一意搞建设该多好哇!他决心发奋努力学习,为今后改变这个世界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
杨志国那个班有52个同学,其中有34个男生,18个女生。女生中有一个最引人注目的叫李娟。因为在那个年代讲艰苦朴素,如有人稍加打扮就会被扣上“小资产阶级思想”的帽子。所以女孩子们一律打两个羊角辫子或剪短披头。穿的衣服也是灰色和蓝色,很少有人穿红戴绿的。唯独李娟独树一帜,她梳着蓬松的马尾辫,留着长长的刘海儿,穿一身天蓝色拉白筋的运动服,特别打眼。
李娟当时只有18岁。爸爸是某军区司令员。修长的个子,鸭蛋形的脸上泛着青春的红润。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特别明亮。微笑时,雪白的牙齿如同镶上去的宝石般,格外美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言谈举止比较文雅稳重,很聪明,学习成绩总在全班冒尖,经常受到老师表扬。因此有些自负,很少与班上女生为伍。其他女生因大部分来自县城和农村,自觉出身地位低下,不想高攀,也很少和她说话。
感情这个东西真的说不清楚,有时刻意去追求,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时毫无准备,就像低着头专心吃草的小绵羊,不知不觉的成了狮子的猎物。
杨志国被李娟盯上了。

三十五
莲花山“双规”点上,“江阳市纪委一室”的正副主任对施小潭案进行了战前的分析和研究,他们一致认为正面进攻遇到了顽强抵抗,必须旁敲侧击,另找突破口。会上分析:
浙江房地产开发公司是个上市企业,春节前有很多工作要做。如向证券公司上报年度经营情况,年底向银行还贷借贷,公司内部总结评比和奖金分配,明年工作计划及新的项目的确定,领导班子的调整和人员安排以及年前看望各级领导和慰问企业有功人员等。作为企业的总经理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公司被“双规”,一定心急如焚。钱总“双规”后,手机不没收,让公司的各种矛盾通过手机传递给他,从而加重他心烦意乱的情绪,为案件的突破创造条件。
财务部经理是公司的核心人物,知道内情多,没见过大场面,要加大压力重点进攻,以求尽快取得实质性突破。
施小潭的小老婆王霞现已有身孕,应热情照顾,派专人守护与其闲聊,在闲聊中获得线索,但“双规”时间不能太长,三两天必须结束。
会议决定钱总由郭三毛负责,胡大炮协助。孔计算由杨吹吹负责,小尤配合。王霞由郭三毛牵头,阮艳霞具体负责。
王霞的房间布置比较讲究。两张单人床,供王霞和阮艳霞休息。王霞的床上放了一个布娃娃。桌上还摆了鲜花、话梅干果、水瓶及茶杯。房间没贴“双规纪律”之类的标语。如同宾馆、酒店的客房。确切点说,如同经济型酒店的房间。
小王刚到这里,很有点胆怯。她听说纪委对“双规”对象如同犯人,看管得非常严,态度不好的还要挨打。想到这里,她吓得直打哆嗦。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小阮给她沏了一杯茶说:“王霞姐,请喝茶。我们听说你怀孕了,专门为你买了话梅放在桌上,如你喜欢,随便吃。今天厨房里还为你准备了排骨藕汤。”
“谢谢,我没心思吃。”说着她又哇哇地呕吐起来。开始呕吐出来的还有几颗饭粒,后来呕吐的全是清水和胆汁。
小阮拿来脸盆接着,又倒了一杯冷水让她漱口,安慰说:“王霞姐,我陪你,不用担心,你身子不舒服先躺下休息休息,我等会马上来。”
一会,小阮又端了排骨藕汤来。小王仍躺在床上不想吃。小阮说:“王霞姐,起来吃点,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吃的问题,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挨饿呀。好姐姐,听妹妹劝,起来吃点。”小阮边说边拉王霞起床。
王霞起床后,小阮见她的头发有点乱,便拿梳子帮她梳理,照顾颇为殷切。
王霞肚子确实饿了,早晨吃的一点东西早吐得精光,肚子咕咕地直叫,见这小姑娘还比较贴心,为了小孩,她强打精神勉强地喝了几口汤。
“王霞姐,你家还有哪些人?”小阮为了舒缓气氛和她拉起家常来。
“就爸妈,我是独生子女。”
“你还是很争气的,名牌大学研究生。”
“研究生有什么用?一个月杂七杂八加起来两千多块钱的收入。我的许多同学结婚后带着孩子到处租菜农的房子住,每月房租就一千多元,连街上拖板车收破烂的都不如。”
“你还是幸运的,有套房子。”小阮想借机往“案件”上引导。
“就是为了房子才和施小潭结婚的。当时我父母认为我和他年龄悬殊大,死活不同意这桩婚事。”
“那房子不是你买的吗?怎么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呀?”
“他前头有个老婆,我担心今后惹麻烦,所以叫他买房时,一定以我的名义买。我那点工资,又刚参加工作,哪有钱买房子啊!”
“你觉得老施这人对你还好吧?”
“说实在的,老施这人心肠好,待人真诚,对我也好,应该说他对我既有父爱的成分,也有夫妻感情。”
“王霞姐,你还是有福之人,如今找个这样的人不容易。”
“什么福不福啊,你看我怀个孕,走又不能走,动也不得动,他又鬼使神差地被你们纪委‘双规’了,还不知怎么处理,万一……”王霞说到这里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
“王霞姐,施小潭的问题不大,只要交代清楚了,积极退赃,我想组织上会正确对待他的。你相信好人会有好报的。”小阮安慰道。
“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他这样搁着,搞得几家人都不得安宁。”
“快结案了,我想他应该可以回去过年吧。”
小阮说这话是有一定根据的。因为莲花山不可能长期将他关着,他们只想突破缺口,搞一笔钱了走人。现在浙江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钱总和财务部孔经理都关在这里,相信他们会有个交代。刚才通过闲聊,她已掌握了一些线索。从王霞的谈话中,她可以断定南亚广场她的那套房子是施小潭给她买的。而不是施小潭交代的是王霞的娘家给她买的。她认为谈话已达到目的,便说:“王霞姐,我们请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怕你不放心,安慰安慰你。如你觉得在这里不习惯,我给领导汇报后,明天送你回去。”
“那就谢谢你了。”王霞擦着眼泪感激地说,“我的状态又不好,住在这里也是你们的麻烦。”
“好的,王霞姐,你好好休息,我晚上陪你睡觉。”小阮说完随手将门带上向郭主任汇报去了。
钱总到莲花山“双规”点上后,一分钟也没安宁过,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急得他直跺双脚。
“钱总,你走后农民工和财务部打起来了!”
“为什么?”
“他们说一年的工资存在公司,原答应给他们利息的,现在没有了。”
“发利息、发、发、烦死人的,哪有几个钱?”
“王总说目前经济紧张,税务部门说我们偷税漏税,也在查账。”
“打得怎么样了?凶手处理了没有?”
“一个姓宗的小伙子将财务部副经理的头打破了,人已送医院。财务部起了气,罢工不发工资,现在农民工在财务部闹翻了天。”
“叫保安将凶手抓起来!”
“现在不行,农民工都护着他,如果现在抓他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叫王总接电话!你把手机交给王总。”
“钱总,你快回来呀!农民工说今天再不发工资,他们就要到市政府去游行静坐啊!现在财务部的人都关门走了,他们说凶手不处理,就不上班。”
如果农民工真的到市政府游行静坐,媒体一曝光,政府介入进来,企业形象没有了,股票也会跌得更快。必须采取果断措施立即解决。钱总在电话中命令王总:
“你是分管财务的老总,要尽量做财务部的工作,连夜将工资和利息一起发下去,发到天亮也要发。否则,你自己亲自发。”钱总气得手发抖,脸也涨得通红,他没等王总回话,便挂了电话。
他气得脸发乌,手发抖,心发慌,腿发颤,来回在房间走。他刚挂上电话,手机又响了。
“钱总,您估计什么时候能回来?再过几天机关就放假了,有的领导在外地,他们可能提前走,要准备礼品。我们准备了一份名单和经费预算,王总说要等你回来研究定。”公司办公室魏主任电话请示。
“你给王总讲,按去年的口径准备。我过几天就会回来的。”钱总不耐烦地说,但又觉得这是个大事,不能马虎。
搞企业,特别是搞房地产开发这一行,吃的就是政府部门的饭。离开了政府部门不行,如果得罪了政府部门更不行。如征地、搬迁、环保审查、住房建设、城市规划、城管、税务、银行、发改委等业务主管部门,他们让你发财,你就能发财,他们要卡你,你必死无疑。不要说那些有权部门,连街道那些婆婆们也惹不起呀!于是他又打了魏主任的电话:“小魏,你先拉个名单出来,另到银行取200万现金,等我回来再说。”
“好的,你不发话,我们也难办,银行这几天取钱的特别多,尤其是大额取款要预约……”
“算了,算了,不在电话中讲这么多了。你按我的意见先准备。”钱总本来心里就烦,他没让魏主任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电话又响了,钱总一看,是保安部的。他刚按下“拒绝”键,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他的小情人打来的:“钱总,你知道我是谁呀?”
人的感情像六月的天气,刚才还哗哗地下着倾盆大雨,瞬间云开雾散,晴空万里,风和日丽。钱总听见小情人韩晶晶的电话,脸上立马露出笑容,调侃道:“我不认识呀,你是哪个小姑娘?”
“怎么啊,我穿上衣服你就不认识了?小心我揪你的耳朵。”
“你们放假了没有,什么时间离校啊?”
韩晶晶是某大学大三的学生,长得很漂亮,因经常出没舞厅,大一时就认识了钱。钱听说现在的老板找大学生最划算。大学生缺的是钱,老板缺的是情。大学生傍个大款,在外面租个房子,有吃有穿有乐的,毕业后远走高飞了事。不像其他情人,舒服一阵子,麻烦一辈子,有时情人逼起婚来,老婆、情人两个“母鸡”争窝,搞得鸡飞蛋打,妻离子散。钱总知道韩晶晶放假准备回家,要他表示表示。因为她每到假期回家,都要给她父母亲买些礼物,并给她几万元钱,这已经成了惯例。
“我的火车票已买好,明天回去,你为你泰山大人准备了什么礼物啊?”电话那头说。
“准备了,准备了,泰山大人得罪不起,否则,我的小晶晶就不理我了。过几天给宝贝送去,行不行啊?”
“不行,我今天就要,今天晚上我要你陪我。”
礼物和钱可以托人转交,今晚陪她就是个大问题。他已“双规”在莲花山,不要说今晚不能陪,春节前能不能出来还是个问题。但他又不能说他“双规”了,便撒谎说:“哎呀,我在北京出差,看望几个老领导,回去不了,我叫人马上给你送点钱去,麻烦你随便买点什么礼品给你爸妈,好不好哇?”
“不行,我要。”韩晶晶撒娇地说。
“好乖乖,听话啊!等你寒假返校后,我加倍地陪你。”
“那要等多长时间呀,你这个负心郎!”电话那头嗲声嗲气地说。
“好乖乖,就这一次好不好啊?在外身不由己呀,我立马打电话叫孔经理送钱去。”
“叫魏主任送来,不要孔经理送,他最坏,总爱开我的玩笑。”
“好的,按宝贝的指示办,叫魏主任送。”
“拜拜!”电话里送来一个响吻。
钱总挂了手机。手机上显示工程部、保安部和销售部已来过电话的短信。
保安部的电话可能是农民工打人的事,不理他,有王总在家处理。销售部可能是请示给业务往来部门送礼的事,这个已经给办公室魏主任交代了,不必回电话。工程部有什么事呢?不是已放假了吗?他拨通了工程部的电话:“龚经理,找我吗?”
“钱总,打了半天的电话,总是忙音,急死人了。”
“什么事啊?”
“易书记说他们全家准备到海南过春节,叫我们留几个人在春节期间帮他把厨房和卫生间装修一下。民工明天就要回家了,你看怎么办?”龚经理说。
钱总听了甚为高兴,因为易是市委副书记,纪委“双规”他,他肯定知道,既然他还打电话来要他帮忙,可能是他发给自己的明确信息,即问题不大,不用担心。他正准备回电话时,“警卫战士”推门进来说:“钱总,杨主任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三十六
郭三毛根据阮艳霞的汇报,准备以王霞的那套房子作为突破口,主攻财务部经理孔计算。
搞财务的人一般都胆小怕事,这是他们职业决定的。他属上司管,上司叫他做假账,为了保饭碗,他不敢不做,但做了又怕税务部门来查账。老总叫他克扣工人的工资,他不敢不扣,但扣了又怕挨工人们的打骂。他总是处在矛盾的焦点上。像新婚的媳妇,起床早了得罪丈夫,起床晚了得罪婆婆,非常难做人。
这不,这次为了查老总的问题,又把自己关进来了。孔计算现在又遇上了两难,如果如实交代,得罪了老总,吃亏倒霉的是自己。如果不交代,纪委这一关难过。听说纪委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的,经常打人。他怕的要命,像餐馆门前关在铁笼子里随时准备宰杀的狗,尾巴紧紧地夹在两腿中间,两只眼睛乞怜地盯着点菜的客人,浑身筛糠似的哆嗦。
“孔计算!”杨吹吹严肃地喊着他的名字。
“到!”孔计算小学生似的回答。
“这个案子不关你的事,只要你老实交代了,我们立马放你回家。我知道你家的老婆孩子都等你回去过年。”
“什么事您尽管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交代,保证不隐瞒。”
“山寨纪委”不像真纪委,如果是真纪委,一定会穷追猛打,深挖细找,扩大线索,一追到底。“山寨纪委”不一样,一是目的不一样,主要是为了捞钱;二是本身就是非法的,担心时间长了暴露自己。想尽快搞点钱结案。因此,杨吹吹就单刀直入地说:“就我们掌握的情况,施小潭在南亚广场的那套房子是你们公司送的。”
孔计算听杨主任这么一说,觉得一震,但马上又否认说:“杨主任,真是他买的,有原始发票在。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原始单据。”
“你这小子,不给你点颜色你不知道厉害。”杨吹吹向“武警战士”小尤使了个眼色说。
不一会,胡大炮进来了。他恶狠狠地对孔计算说:“怎么样,你是哪根骨头作践!”接着就是啪、啪两耳光。
孔计算被打得两眼直冒金花,鼻子鲜血大团大团地往下滴,蹲在地上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地求饶:“我说,我说,饶了我吧!”
胡大炮又是飞起一脚,幸好被杨吹吹拦住了。否则起码要踢断几根肋骨。这家伙踢起来没轻没重。“武警战士”小尤连忙上前搂住胡大炮说:“胡主任息怒,您先出去消消气。”
胡大炮借势边离开房间边回过头说:“党风全是你这些狗日的搞坏了的,老子早就想整你们这些败类!”
孔计算瘫在地上,双手捧着头,耳朵嗡嗡地作响。胡大炮讲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见。小尤扶他坐在板凳上,并给他两张纸巾让他擦脸上的鼻血。
杨吹吹见孔计算老实了许多,便说:“我刚才已经给你说明白了,这个案子又不关你什么事,只要你如实交代了立马放人。你就是不听,这可是你的不是啊!”
“杨主任说得对,我保证如实交代。”孔计算边揩鼻血边说。
“其实啊,你不交代我们也调查清楚了,我们只是要你证明一下。”杨吹吹点燃一支烟,像刁德一一样,背着手,在房子里边踱步子边说。
孔计算想,他们可能真的掌握了情况,要不他们怎么说得那么准呢?看来是掩盖不住了,不如坦白交代了免得受些冤枉罪。便说:“施局长那套房子是以他老婆王霞的名义买的,他当时是没交钱。因为以前买市中心那块土地时,他帮了我们大忙。我们送钱他拒不接受。所以,我们老板决定送他一套房子。房子内部装修和家具电器都是我们帮忙搞的。老板交代,买房子的发票照开。我怕今后拢不了账,专门在那张发票上盖了一个‘现金已收’的章子。”
“别人的发票存根上盖了同样的章子没有?”杨吹吹问。
“没有,就施局长的那张发票存根上盖了。”
“哼!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因为我没收施局长的钱,我们老板担心他会出问题被查,所以又叫我开现金发票,我怕时间长了说不清楚,留了一点心眼,在发票上做了个记号。”
“小尤,你把纸笔给孔经理,请他把刚才说的写下来。”杨吹吹转身又对孔说,“要按刚才说的如实写,包括你们帮忙装修,买电器家具的钱一起,共多少钱,以及你当时的思想过程全写下来。”
“好,好,好,我一定按杨主任的意见办。”
杨吹吹说:“小尤,我们出去,让孔经理写好后我们再来。”说完,两人便离开了孔计算的房间。
钱总在房间的一举一动,全被监控室的专案人员监听、监视到了。当得知王霞和孔计算都交代了南亚广场的房子问题后,郭三毛决定趁热打铁,对钱总进行突击审查。
杨吹吹端坐在办公室的靠背椅上,记录员潘小香坐在桌子旁边。他们见钱总来了,便指了指桌子旁边的板凳示意叫他坐下。
钱总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什么世面没见过?连市委易永浪书记都对他称兄道弟。如在平时,他眼角都不瞟这些虾兵蟹将一眼。现在是市纪委,是管官的官,有管权的权,加上自己的屁股确实不干净。人到屋檐下,还是委屈点好。春节也逼近了,公司有许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如果和他们搞僵了,他们有的是时间,可自己耽误不起呀!于是他按杨吹吹指定的地方坐下。
“钱总,委屈你了啊!年底了,你们工作很忙,本来不打算请你来的,因为市委催着我们年前结案,没办法,只好请你来,就有关事情澄清一下。希望你配合组织,如实说清楚了早点回去。”杨吹吹客气地说。
“不客气,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配合组织说清楚。”钱总冷冷地回答。
“哦,我记起来了,你来时,我们请示了市委有关领导,领导说你们是上市公司,到我们市投资,是有贡献的,交代我们只要把问题搞清楚了让你迅速回去。还有点给你说清楚,这件事只要说清楚了,保证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这点我可以保证。”杨吹吹说。
“谢谢市委领导,谢谢你们,我一定说清楚。”钱总机械地重复着。
“有这么一件事,涉及你们公司。就是南亚广场施局长的那套房子,是什么情况,请你说说。”
“哦,这件事呀。”钱总料到是这件事。他知道市委副书记易永浪是省委管的干部,市纪委无权查处,只要易书记不倒,他就有后台保护。他分析杨副主任刚才讲的市委领导,可能就是易书记。“既然易书记同意他们将我弄来,又让他们肯定我对江阳市经济建设的贡献,还强调只要交代清楚了尽快让我回去,刚才还打电话叫我们帮他装修厨房和厕所。这一连串的信息表明:施局长的问题爆发了,不交代不行。同时也明确地暗示了只交代施在南亚广场的房子的问题,仅此而已。”于是就说:“我认为施局长还是比较廉洁的,当时我们买南亚广场那块地时,他提供了很大方便。为感谢他,我们送去的钱和礼物,他坚决不收,并严肃地批评了我们。当时搞得我们很难堪。”
“后来呢?”
“后来房子竣工了,他说给他夫人买套房子,前提是必须明码市价,一分钱也不能照顾。当时我们很感动,认为现在像他这样的干部太少了,有的人到处托关系找人打个折,他却分文不准照顾。”
“后来呢?”
“后来我们按施局长的意见如数地开了发票。当时施局长非要给钱,我们说先欠着,到时我们登门讨账。”
杨吹吹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买房子欠钱是正常的,但欠钱不等于送钱呀,更不能说行贿呀!于是他打断了钱总的话说:“钱总,你说的一个情节不对,与你们财务部经理孔计算交代的口径不对。你在施小潭那套房子问题上是怎么给财务部经理交代的?”
钱总见杨主任这么一点,觉得再编造也无济于事了,便改口说:“杨主任,你是个明白人,房款分文没收,说是欠着,实际上就是送呗!”
“钱总,欠归欠,送归送,丁是丁,卯是卯。办案可不能想当然搞逻辑推理。必须实事求是。你当时到底给财务部经理怎么交代的?”
搞企业、做生意的人总爱讨价还价,办案的人也爱一拍二诈。这都是职业习惯。钱总被杨吹吹逼得没有退路了。他分析孔计算已全盘交代了,只好如实供出:“杨主任,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外地人到江阳投资发展,人生地不熟,你说人家施局长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连烟都没抽我们一支。如今他要套房子,我们能要别人的钱吗?所以我给孔经理交代,发票照开,分文不收。对外是买的,有发票为证,对内是送的,就这么个过程。”
“这家伙真狡猾,你点一下他说一点,你不点他不说,硬是把老子当猴耍,要是老子是真纪委,非把你穷追猛打,挖地三尺不可,要你这个狡猾的狐狸尝尝猎枪的味道。只可惜老子们是‘山寨纪委’,案子时间不能拖长。算了,还是忍着点。再点他一下。让他将这件事说清楚算了,放这个狗日的过关。”杨吹吹想了想后又问:“还有呢?”
“就这些,我说的全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调查。”
“还有施局长的那房子的装修和家具是怎么回事?”
“哦,那还用说,常言道‘杀人杀下喉,好事做上头’,既然连房子都送了,那装修、家具要得了几个钱呀?打都打了,还经不起一捏,都是我们搞的。”
“连房子带装修买家具,一共多少钱呀?”
“这个要找财务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有账可查。”
“你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哪能当组织面撒谎呢。我这人哪,你不知道,从不说假话。”
杨吹吹见已达到目的,叫记录员小潘将询问笔录给钱过目并签字按了手印后,对钱说:“钱总,请你将上述谈话内容抓紧写个材料给我们。”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钱总问。
杨吹吹本来可以告诉他,你交了材料就可以回去的,但这家伙太狡猾,为了报复他,卖关子说:“这要看你写的材料怎么样,现在不好回答。”
三十七
春风吹皱了南湖如镜的水面,岸边沉睡的小草苏醒了,垂柳绽放出鹅黄色的嫩芽,江南大地开始热闹起来。中南大学校园内东边樱山上盛开着如雪的樱花,像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让人流连,让人向往。北边的花山,火一样的映山红将整个山峰装扮得如热血沸腾的新郎,充满着活力,充满着希望。南边松山上的苍松翠柏经受过严冬的风雪考验,显得格外精神抖擞,挺拔和健壮。整个校园随着春天的到来,焕发出勃勃生机。
傍晚,夕阳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云彩,恋恋不舍地凝望着大地,欣赏着如歌如花的世界。
辛勤学习了一天的同学们开始放松下来。他们有的漫步在山间的林荫小道上交谈着学习心得,有的摘下嫩黄的柳条在湖边互相追逐和嬉戏;有的在灯光球场挥汗如雨地踢着足球、打着网球;有的则在湖心的船上吹着清脆的笛子、拉着悠扬的二胡,尽情地享受着这美丽的湖光山色。
李娟和杨志国今天没有参加同学们的活动,他们俩坐在樱花树下的石凳上,认真地探讨着学习中遇到的几个问题。
“志国,我原来总觉得哲学枯燥无味,不想学这个专业,通过这几个学期的熏陶,感到哲学确实深奥有趣。”李娟说。
“哲学是管总的。你看世界上的事物如此纷繁复杂,哲学把它归纳起来,就两样东西。一个物质,一个精神。你说是吗?”志国是哲学系的学习部长。他之所以选择哲学专业,就是想通过学习探讨和研究,希望今后能改变那种不合理的世界。
“那有没有第三种东西呢?比如说介乎于物质和精神之间的东西?”
“我认为没有。”杨志国坚定地回答。
“那你说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人民创造历史呢?”李娟问。
“这个问题一直在争论。唯物史观认为人民创造历史。唯心主义者认为英雄创造历史。”
“你认为哪种观点符合客观事实呢?”李娟有点像考官在考学生,又像一个勤学好问的学生在请教老师。
“我对这个问题确实没把握,如果英雄离开了人民,他单枪匹马怎么创造历史?如人民离开了英雄,群龙无首乱糟糟的,怎么创造历史呀?我认为简单地、片面地强调哪个方面都不对。”杨志国好像被考住了。
其实,李娟并不是想得到杨志国一个什么结论。她是想得到杨志国这个人。她打上学的那天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杨志国宽额大脸,身材魁梧,很帅。相处一段时间,更觉得他不仅外表有男子气概,而且为人正直、学习勤奋、有远大抱负。所以,她经常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将这匹白马套住。
杨志国有两大特点:一是学习刻苦,爱钻研一些问题,喜欢与同学们争论一些观点。二是爱打篮球,他个子较高有投篮的优势,是系篮球队队长。
李娟想,他是男生,自己是女生,不可能通过打篮球与他拉近关系,便选择了与他切磋一些学术问题。
本来杨志国已约好今晚和几个同学去打球的,因李娟的诚恳邀请而放弃了。李娟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她将头发喷上香波后,用电吹风吹得非常蓬松,然后梳成马尾辫,用花手绢系上,如宫廷里的格格。早春季节,还有几分寒意,特别是晚上更是如此。她穿上毛线裤后,外面套上枣红色长摆裙。上身羊毛白领的黑色的皮夹克,脚上穿着黑色长筒马靴,如额头再高一点宽一点,简直就是个新疆维吾尔族姑娘。
杨志国老远看见她这般打扮,边迎上前去边唱:“大阪城的姑娘辫子长啊,两个眼睛真漂亮。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
“不要脸!谁嫁给你?”李娟羞答答地嗲了他一句。
“我唱歌还不行吗?”杨志国回击了她一句,又唱“我们新疆好地方啊……”
“不唱好不好哇,我的学习部长,人家今晚向你请教,谦虚一点行不行呀。”
“走,我们到那边去,边看他们打篮球,边讨论。”
杨志国喜欢篮球,即使不打,看一下也饱眼福。李娟担心他心猿意马,心不在焉,影响她约谈的效果。便说:
“不行。那里吵死人不安静。我们到樱花树那边去,那里还有石凳子,环境也好些。”李娟挽着杨志国的膀子拉他往樱山那边走。
刚才讨论时,李娟认为气氛过于严肃。因为讨论问题不是她的真正目的。便打趣地说:“按你的意思就是说男人和女人都重要,谁也离不开谁,是吗?”
“是这个意思,但不能类比。你讲的是另一个范畴,即矛盾的对立和统一。”杨志国没领会李娟的意思,仍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他满脑子里还是姚琴,根本没有和其他人谈朋友的念头。他刚才说“这个问题确实没把握”是句谦虚的话。其实,他心里还是比较清楚的。于是他又认真地给她解释说:“到底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人民创造历史,这要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说起。正是因为人们存在一种改变历史的意识,如果其中有一个人举起旗子顺应了人们的意识,领导人们去改变,社会才得以改变。举旗的‘英雄’虽有功劳,但没有人们思想中存在着的要求改变的意识,没有人们广泛地支持和参与,社会改变得了吗?再说‘英雄’也不是凭空产生的,他是因社会存在而产生的,这叫‘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存在于广大人民的社会存在之中。所以说,‘改变’的成功,表面上看起来是英雄创造的,但实质上是人民所创造的。”
杨志国讲了那么多“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像说绕口令一样,搞得李娟糊里糊涂的,她撒娇地推了一下他的胳膊说:“‘存在’‘存在’,今晚我们坐在这里算不算‘存在’,我们俩‘存在’这里有没有‘意识’?”
“嘿!有意思,有意思。你们两个这么晚还在这里讨论学习,真有意思。”刚才李娟推杨志国的胳膊的动作正好被几个逛路的同学看见,他们打趣地说。
“哎呀!李娟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呀!这么冷穿裙子小心冻感冒了啊!”另一个同学开玩笑说。
“美丽动(冻)人嘛!不动(冻)人怎么美丽呀?”
“少贫嘴,人家今天有几个问题不懂,找学习部长请教不行吗。”李娟辩解道。
“请教到图书馆去呀,坐在外面不冷吗?我贫什么嘴呀,存在决定意识嘛!”
“赵刚,你坏,小心我收拾你。”杨志国指着一个小个子同学开玩笑警告说。
“你收拾我,我就明天在校广播室用喇叭公开你们的秘密,让你们的‘存在’变得更有‘意思’。”赵刚斗狠地回复他。
杨志国见这些死皮赖脸的同学们诚心开他们的玩笑,便对李娟说:“算了吧,我们下次再讨论,时间也不早了,走,和这些赖皮们回宿舍休息去。”
李娟今天的收获最大。她收到了她意想不到的效果。她就是想让更多的同学知道杨志国和她已建立恋爱关系,让其他女同学远离他,避免出现竞争对手。所以她虽口里叫他们“少贫嘴”,但内心里希望他们当她的义务广播员。她见目的已达到,便高兴地说:“好,我先走,你和他们回去。”她站起身来,用右手向大家打招呼说了一声再见,风似的飘然离去。
待李娟远去后,赵刚拍着杨志国的肩膀羡慕地说:“志国,你他妈的,艳福不浅啊,你把我们系里的‘系花’摘了?”
杨志国随手抓住赵刚的膀子说:“你还敢瞎说不?”
“不瞎说了,投降,投降。哎哟!好疼啊,饶了我吧。”赵刚求饶地说。
“嘿!杨志国,你不要以大欺小啊!你做了别人说都说不得?”一个同学助趣地说。杨志国正准备向同学们解释,被一个同学打断:“不要解释了,‘存在’就很有‘意识’。”
“哈哈哈”,大家又是一阵笑声,向远处亮着灯的宿舍走去。
李娟撒下情网确实产生了效应。没几天的工夫,中南大学哲学系的同学几乎全部知道李娟和杨志国的事了。系里几个原来对杨志国蒙发几分爱意的女生都后悔了。他们都觉得自己太胆怯,未能捷足先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上人被别人抢走了,感到既惭愧又懊恼。她们以后见到杨志国时,像躲瘟疫似的,不是绕开走就是低头鼠窜。
20世纪70年代的大学生不像现在这样开放。那时杨志国、李娟在大学公开谈朋友就是轰动性新闻了。
那时候的大学生,学校有规定,不准在校谈朋友,一经发现,必记录在案,毕业分配时,一律往边远的山区分,并且两人分配到不同的边远山区,以示惩戒。李娟之所以敢在学校里谈朋友,也不怕分配到山区,是因为她有个司令员爸爸做后台。你分配,你分到哪里,我都有办法调回城。这也是系里其他女生没有敢公开向杨志国示爱的心病。
其实,当时杨志国是糊里糊涂地被网进“情网”的。因为他还没从姚琴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准备通过上大学,多学点知识,以后想办法为姚琴爸爸的“右派分子”平反申冤的。他认为姚琴之所以没与他结婚,主要是她爸爸的“右派”帽子问题,而他爸爸的“右派分子”问题又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决心今后为他平反。他认为李娟虽然漂亮,也有风度,文化程度也比姚琴高一些,缺点是比较好强,没有姚琴温柔,贤淑,胸部也没有姚琴的丰满。
李娟这几天特别高兴,出入教室,口里总是哼着小调。她最爱唱邓丽君的那首《我只在乎你》。
有的同学故意逗她说:“李娟,你也太不像话了,你‘在乎’的那个人打篮球汗湿了的背心放在盆子里快长蘑菇了,你也不去洗一洗。”
“真的?骗人!”李娟边说边向杨志国的宿舍跑去。
同学们见她上当了,互相哈哈大笑起来。李娟听到同学们在笑话她,扭头往回跑。她摘下一根柳条,向那个骗她的同学追去,边追边骂:“最坏,骗人,打死你!”
那个同学见状,拔腿就跑,边跑边转过头对李娟说:“好哇,你恩将仇报,以后杨志国感冒了我再也不告诉你,让你心疼肝疼去。”
李娟对杨志国确实爱的情真意切。每次吃饭,她总是抢先到食堂站队给杨志国把饭打好,等他来吃。杨志国打篮球时,她拿着毛巾和茶杯站在旁边看球。中途休息时,为他擦汗,给他水喝。杨志国上次打球因汗湿的衣服没及时换掉,患上感冒。她每天守护在他的床边,给他喂药,替他洗衣服。
杨志国当时确实还没决定他和李娟的关系,但迫于同学们的舆论和李娟的真心追求,他觉得别无选择。他如同一条被网住的小鱼,动弹不得,只等渔翁前来收获。
三十八
民营企业,在改革开放的初期还可以。因为那个时候我国工业基础差,技术水平整体落后,加上国有企业正在改革,所以民营企业红火了一阵子。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的发展,许多国有企业仰仗国家雄厚的资金和现存的资源(如矿产资源),迅速完成原始积累,不断发展壮大。而民营企业由于资金不足,技术落后和设备简陋,加上没有资源的优势,除少数因特殊情况生存下来外,绝大多数不行了。这既是竞争的法则,也是中国特色。
在中国,国有企业有几大优势是民营企业可望而不可即的:一是国家资源优势,地下的煤、油、金、银、铜、铁、锡等矿产资源和土地、河流、森林等自然资源,均属国家所有,经营国家资源的企业几乎全部是国有企业(少数通过关系的除外)。二是资金优势。我国金融机构几乎全是国家的,国有企业有困难,只要政府一句话,资金可以源源不断流进这些企业。这些银行老板有两条把握:首先,是你政府叫贷的款,即使企业倒闭了,也不用担心,不像民营企业,担心老板上吊跳楼或跑了。国有企业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政府在,政府还不了就制定政策——“贷转股”。“贷转股”是什么意思?就是贷款不要你还了,将企业所欠的贷款转为国家参股。这说起来挺复杂,其实很简单,整个企业都是国家的,你参不参股一个样,实际上就是一风吹。由国家从财政拿钱还给银行。其次是银行不担心企业垮台,因为资源本身就是钱。没钱还,资源可作抵押。三是技术优势。国有企业不仅可以无偿占有国家现有的高科技人才,而且还可用国家的钱出国考察学习和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四是行业垄断,如通信、铁路、电力、石化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没有竞争对手,价格由他们制定,效益不好没关系,提点价就是了。不像民营企业还要冒着政府物价部门罚款的风险去串通“哄抬物价”。五是设备优势。因为有钱啊,设备自然先进。
国有企业占有这些优势发展壮大后,以强大的实力,再去抢占民营企业的地盘,如房地产开发,建筑行业等。真可谓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所向披靡。
小河县李家沟建筑总公司在改革开放初期,因有胡狗娃几个手艺较好的木匠和几个会砌墙的泥瓦匠师傅的优势。开始在李家沟搞建筑,以后又发展到县城建四五层的楼房。当时确实火红了一阵子,曾被评为全县先进企业。但后来国家建委一局、二局、三局、四局……中铁一局、二局、三局……十五局、十六局以及省、市、县等国有建筑总公司齐上阵,他们以先进的设备、雄厚的资金、扎实的关系和各级政府坚强的后盾等优势,迅速将这些民营企业挤出了建筑行业。
小河县李家沟建筑总公司败下阵来后,只好打道回府,给村里修猪圈、建厕所、维修民房。有的干脆在家种田。
直到胡大炮当上了“市纪委一室”副主任之后,李家沟建筑总公司才开始起死回生,并焕发出勃勃生机。他们通过胡大炮的父亲胡狗娃,打着纪委的牌子相继联系了两个工程。一个是县粮食仓库,总造价500多万元。二是县政府中心广场,造价300多万元。像这类工程,技术要求不高,原本铁定由县建设局下面的县建筑总公司搞的,因“市纪委”胡主任打了招呼而作罢。当时有人怀疑胡大炮是李家沟胡潭村胡木匠的儿子,老百姓一个,怎么一下子成为市纪委的干部?有人马上反驳说:“现在的事情说不清楚,去年报纸上登的是河南还是河北一个团市委书记除了性别是真的,其余全是假的,前几天又听说一个虚开增值税发票的网上逃犯当上一个市的党校副校长,你信不信?现在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发生,这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有人说:“如果他真是市纪委干部,怎么我们到市里开会时,从来没见到他?”
“人家纪委的干部不在机关,都在办案点上。一年到头不回单位,你怎么见得着啊?”县长没想那么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给自己留条后路,当即拍板改由李家沟公司做。
李家沟镇是全县最落后的乡镇之一,镇办企业极少,财政收入入不敷出。镇办公楼破破烂烂的,连个招待室也没有。县里干部很少到他们镇视察工作。其他兄弟乡镇企业多,财政收入也多,均新建了豪华办公大楼。招待室也比较讲究,不仅有单间、套间,而且装修了豪华餐厅。所以,县政府各部门的领导经常亲临指导工作,总结经验。让李家沟镇羡慕不已。现在薛镇长听说镇建筑公司在县里连续接了两项工程。如打了兴奋剂一样亢奋。他盘算着,两项工程总造价近千万,镇里可提留几十万税收,正好可以将办公楼维修一下,多的钱建一个招待室。“栽下梧桐树,不愁金凤凰”。薛镇长心里想。他决定指派一名副镇长加强领导,帮助他们解决施工中的资金、人员和技术等问题。还任命了对联系项目有功的胡狗娃为镇建筑总公司市场部经理。
这次胡狗娃又为镇建筑公司争取到江涛宾馆几千万的大项目,不仅使李家沟镇地动山摇,而且振动小河全县。县领导责成李家沟镇薛镇长亲自登门对胡狗娃表示祝贺和感谢。
这天,薛镇长根据县政府指示精神,准备了丰盛的午宴,宴请胡狗娃。镇党委全体成员、正副镇长和建筑总公司总经理周八斤等领导班子成员全部出席了宴会。
镇里请了当地有名的厨师熊粉蒸亲自上厨烹饪制作。
熊师傅的真实名字叫楚清,因他做的菜以粉蒸之类的最有名,所以大家都叫他熊粉蒸。
粉蒸菜是江阳一带的地方传统特色菜,凡到江阳市出差的人都点粉蒸菜。
江阳市位于洞庭湖畔,地势低畦,到处都是沟河湖泊和水塘。过去经常闹水灾,是十年九不丰的鬼地方。一听他的地名就知道那里水多,什么江阳市啊、小河县啊、湖潭村啊、姚塘村啊,都与水有关。相传元末农民起义领袖陈友谅带领部队进入江阳后,江阳因水灾颗粒无收,百姓到处逃荒要饭,征集不到军粮。军中粮食严重短缺,只好利用江阳一带湖泊多的优势,到处打鱼、摸虾、抓田螺蚌壳代粮充饥。由于鱼虾、螺蚌腥味难闻,那时根本没什么胡椒、生姜之类的调料去腥,许多人吃了呕吐不止,严重影响部队的战斗力。陈友谅的妻子张凤道左思右想,发明了用米粉拌鱼虾螺蒸食法。就是将大米磨成粗米粉,然后加点盐,放入鱼虾、田螺和河蚌一起搅拌后,用木甑蒸食,战士吃了不仅不呕吐,而且感到味道特别鲜美。于是“粉蒸菜”便在江阳传开了。后经厨师们改进、完善,形成江阳三蒸,即蒸鱼、蒸肉、蒸菜。其中蒸鱼泛指蒸所有水产品,如蒸鱼、蒸田螺、蒸河蚌等,以粉蒸鲢鱼(如 鱼)为代表;蒸肉泛指蒸所有家禽野兽的肉,什么猪、牛、羊、狗肉,鸡、鸭、鸽、雁肉等,但代表是粉蒸五花肉。蒸菜泛指所有瓜果蔬菜,代表为粉蒸茼蒿,这些菜蒸好装盘后,淋上荤油、小麻油和醋,放点香葱,味道美极了。用现在时髦的话说营养丰富,原汁原味,且不腻人。
今天熊粉蒸特意准备了三蒸三丸共18道菜:即粉蒸五花肉、土鸡、牛肉、粉蒸鲢鱼、鳝鱼、泥鳅,粉蒸田螺和茼蒿、粉蒸南瓜、莲藕、莲子、豆角、芋头、鱼丸子、肉丸子、豆腐丸子等一大桌菜。
胡狗娃今天以贵客的身份出席宴会,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他清早就找人剃了头、刮了胡子,穿上中山装和崭新的黑色瓦口布鞋,系上鲜红的领带,由镇建筑公司总经理周八斤陪同,如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英雄,大摇大摆地步入了宴会厅。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全体镇领导都站起来鼓掌热烈欢迎。胡狗娃拱着双手向大家作揖,表示感谢。
桌上斟满酒后,薛镇长代表镇委、镇政府致祝酒辞,然后请胡狗娃讲话。
可怜胡狗娃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呀。他过去给别人家做桌子板凳时,东家买点豆芽菜、韭菜炒个鸡蛋、炒点蚕豆或者花生米,打半斤散酒,算是高规格了。以后即便在建筑公司逢年过节加餐,也只不过是在工棚里搁几块木板,如果木板上有水泥灰就铺上一层报纸,用平时洗脚、洗屁股的搪瓷盆子装上萝卜烧肉,煎几条鱼就算不错了,哪里像现在这样高的桌子,低的椅子。他暗自想,中央领导宴请外宾也可能不过如此。还有茅台酒,几百块钱一瓶,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心情特别激动,简直热血沸腾!他觉得中山服的领扣扣上后,衣领顶下巴,不舒服,又觉得外面系上领带后,不透气,太热,喉咙里直冒烟。于是,他解开领扣,拉掉领带往地上一丢说:“我们庄稼人福分轻了,戴不惯这月经带子。”
他见薛镇长要他讲话,便站起干咳了两声后说:“各位领导,谢谢父老乡亲的热情款待!”他说完后自己鼓起掌来。大家见他鼓掌,也跟着鼓掌。
“谈贡献谈不上。”胡狗娃接着说,“我主要是靠我那儿子。据说他还是市纪委的一个处级干部。处级干部有多大?听说和我们县的县长一样大。我那天到他办公室去的时候,外面有‘武警战士’站岗,不让我进去。后来听说我是大炮的爸爸,才领我去见他。大炮的办公室可大哩!比我们镇的会议室还大。红木沙发,太师椅,阔气得不得了!”接着他又讲了去见江涛宾馆孙总的情况:“孙总刚见到我时,见我是乡里人,坐在转椅上连头都不抬地问我‘有什么事’,当我拿出纪委介绍信后,他立马起身,又是拖椅子请我坐,又是递‘中华’的烟请我抽,那态度呀,简直是180度的大转变。同志们,你们猜猜,‘中华’的烟多少钱一支?我说的你们可能不信。”他故意停了一下,大声说,“三块钱一支!那狗日的们太奢侈了!一支烟顶我们一天的生活费!”
大家听后,一阵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胡狗娃见大家都在发笑,以为自己讲得精彩,更来神了:“还有更奢侈的,那狗日的宾馆里一年四季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夏天有冷气,姑娘伢们一年穿裙子,过去的地主哪有他们舒服呀!”
薛镇长见菜都凉了,打断了他的发言说:“胡经理,你着重讲一讲这个工程怎么搞到手的,给我们介绍介绍经验。”
“啊!工程。孙总问我们建筑队是什么资质,建过哪些大型建筑。你们猜我是怎么回答的?”
“你怎么回答的?”薛镇长问。
“老子瞎吹。我说我们建筑公司是国家一级资质。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海金茂大厦、江阳市委礼堂都是我们盖的。”
宴会桌上的人一起大笑并长时间鼓掌。
有人伸出大拇指说:“狗娃,你还真会吹!”
“现在都在吹,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我看那个中建三局、中铁十五局也比我们强不了多少,都是吹。”大家又是一次热烈鼓掌,有的拿着筷子敲桌子、敲碗的凑热闹。
胡大炮更来神了:“前几年我们大队窑场烧的砖,本来只烧了两窑,马镇长年终上报时,说我们烧了十二窑,产值翻多少翻呀?”他停了一会,又想了一个新词:“哦,对了,现在叫什么鸡的B(GDP),我们农村人过去只知道牛有B,马有B,从没听说鸡有B。现在新板眼太多了。”场上又是大笑,有的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不,马镇长三吹两吹,不是吹成了副县长吗?现在风气不好,都在吹。”这下大家没笑,因为他说走了嘴,说岔了,犯忌了。
薛镇长见状,忙接过话头,打断了他的话说:“好了,好了,刚才胡经理给我们介绍了宝贵的经验,为我们镇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再次表示感谢!”薛镇长说。
狗娃还想说,被旁边的人拉到了座位上,小声耳语说:“菜都凉了,让大家吃了再说。”
“哦!”这时狗娃才恍然大悟。
“同志们,为了感谢胡经理对我们镇的经济建设所做的贡献,我们今天特请了全县有名的一级厨师熊楚清为我们做了一大桌传统特色蒸菜,买了茅台酒宴请胡经理,希望大家吃好喝好,”现在我提议,“为我们镇建筑总公司的腾飞,为李家沟工业强镇,为我们镇出了一个市委机关的领导干部干杯!”
三十九
江涛宾馆的扩建工程开工了。规划15层。其中地下停车场一层,地上裙楼3层,塔楼11层。总投资1.5亿。其中土建7500万元,设备、装修7500万元。
李家沟建筑总公司中标后,找其他大公司租借了两台挖土机、四个塔吊,聘请了一名高级看图的工程师,顺利奠基开工了。
他们胆子也够大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幼童敢走独木桥。一个三级资质的乡村建筑队,连建5层楼的资格都没有,却敢揭榜建15层的高楼!真是天大的笑话。挖地基时,总经理周八斤再三叮嘱挖土机少挖点,挖浅一点,挖那么深干啥?几个钱都埋地下了还赚什么钱啊?司机说,这是规矩,我是按图纸行事。周八斤说我们过去做房子,地下挖个尺把深的槽,垫上砖就可以砌墙了,哪像城里人这么糟蹋钱啊。
房子建到正付零时(即地脚已打好,平了地面,可以在地上建房了),已经花了上千万,搞得周总割心割肝地痛。还是请来的高级看图师反复讲道理,做工作才平静了些。
一个农村建筑队,建5层以下的房子还勉强可以,建高楼实在勉为其难。房子做到5层时,问题来了。他们原来搞建筑,是用麻绳吊砖、灰之类的建材。现在用这种办法建这么大的工程,显然不行了。他们在架塔吊时,由于钢丝拉绳突然断裂,几十米高的铁塔顷刻倒下,正好压在工地木工棚上,当场压死两人,重伤三人。
胡狗娃正在木工棚里锯模板,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被阎王爷接走了。铁塔正好打在他头上,白色脑浆混杂着鲜红的血喷了一满地,就像煮熟的高粱稀饭,有白的有红的还有红里带白的糊糊汤,惨不忍睹!
事故发生后,整个工地乱成一团。工人们个个提心吊胆,担心还会有另外的安全事故。
镇党委得知情况后,迅速组建事故处理领导小组。薛镇长为组长,亲自赴一线做工作。决定第一位的是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三名重伤员,其次是做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第三是调查事故原因,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
别看小小的镇党委,处理突发事件还是有一套一套的,国家安全生产监督总局处理矿难时,都是这几个步骤,都是这么表态。
两名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分别由镇妇联和团委承担。
胡狗娃的老婆姚琴得知消息后,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头发上、衣服上滚得全是灰,完全成了一个泪人、灰人。镇卫生院的医生给她打了强心针和安眠针后,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姚琴真是个苦命人。她这一辈子像这样悲痛的情况有三次。确切地讲应该是四次。
第一次是她在县城读小学时,因爸爸被划成“右派分子”,母亲是资本家的女儿,而举家迁回农村。她从一个幸福家庭出身和天真活泼的小女孩一下子蜕变成地主、资本家和“右派分子‘狗崽子’”。当时因年幼不懂事,她看到农村鸡、鸭、牛和蚕豆、麦苗新鲜极了,不知道悲痛。那次本该痛哭的,她没有哭。所以还是算她哭了一次。第二次是她出嫁的那天。和胡狗娃的结合根本不是她的选择。她心中的白马王子是杨志国。杨志国也很爱她。本来是一对美满情侣的,但因各种原因,活活地将他们拆散了。嫁给胡狗娃如同封建社会的强迫婚姻,叫她怎么不悲痛欲绝?那天她抱着她妈妈哭成泪人,死活不愿离开姚塘。第三次是她爸爸“右派分子”平反回县城的那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中央拨乱反正,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党的中心工作转到经济建设上来,对历史的一些冤假错案进行平反昭雪。县委决定为她爸爸的“右派”平反,恢复她爸爸、妈妈的公办教师的工作。县政府领导带了一帮人敲锣打鼓地来到姚塘村,当场宣布为姚海涛“右派分子”平反。她妈妈梁淑青因受牵连下放农村也被纠正,决定恢复二人教师工作,恢复商品粮户口,一起回县城。姚海涛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他热泪盈眶地双膝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仰面高呼了三声“中国共产党万岁”。放了一万响的鞭。梁淑青杀了两只老母鸡盛情款待了县政府的客人。按政策规定,凡父母平反回城时,未成年或未结婚的小孩可以同父母随迁回城。当时姚琴已结婚,并生有小孩,故不符合政策。她在送她父母回城的那天也是要死要活地大哭了一场。她哭她的命苦,哭为什么受牵连有她,而落实政策没她。她哭她前生前世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这辈子落到如此地步。第四次是这次。本来家里刚刚闹得有点起色,儿子胡大炮当上了“市纪委”干部,丈夫做木匠、跑业务,生活一天一天好起来,又碰上这场噩运。人生最痛苦的是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她彻底失去了生活的信心。镇妇联将她护送到殡仪馆后,她用头拼命地撞击着胡狗娃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呼喊:“狗娃,狗娃,你不能一个去,我要和你一起去。你醒醒,你接我去呀!狗娃,你好狠心呀,你丢下我怎么过呀!狗娃、狗娃、狗娃、狗娃……”狗娃呢,狗娃的头盖骨已被砸扁,面目全非,用白纱布裹着,直挺挺地躺在停尸板上,一动也没动,也没听见姚琴的哭喊。姚琴几次想解开纱布看看狗娃的脸,均被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制止了。那场面实在凄惨。在场的人无不流下同情的眼泪。镇妇联的几个女同志边劝边拉她说:“大姐,节哀,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胡师傅走了,我们镇里会照顾你的。人死不能复生,再哭也没用,你休息一下。”
姚琴死死地抱着胡狗娃的尸体,疯狂地拍打着停放尸体的木板:“狗娃,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啊,你不能撒手不管了啊!狗娃。”她突然停止了哭喊,众人忙去拉她,只见她已失去知觉,扑在狗娃身上昏迷过去了。
在场的医生忙给她掐人中,用担架抬到医院。经抢救,打了针,输了液,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胡大炮听说父亲在江涛宾馆工地上出事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江涛宾馆的总经理孙跃进搞报复。他带了两名“武警战士”,配上电警棍,乘坐公安牌照的轿车,直奔江涛宾馆,准备找孙跃进算账。
李家沟镇的薛镇长早已等候在江涛宾馆门口。见胡大炮下车,急忙迎上前去,紧紧地握着胡大炮的手沉痛地说:“胡主任,我们对不起你,工地上的吊塔倒了,你爸爸他……”
“怎么搞的?”
“镇里的建筑队过去都是建5层以下的房子,从没用过这么高的塔吊。他们在架塔吊时一方的钢丝绳断了,所以塔吊倾倒下来,正好压在胡师傅他们的木工棚上,所以……”
薛镇长担心胡大炮以市纪委的身份借机整他,接着说:“我们镇党委已经研究,胡师傅是因公殉职,不能按一般工伤死亡事故处理。应加倍赔偿,这个问题请胡主任放心。”
胡大炮本来一肚子气准备出在孙跃进身上的,经薛镇长这么一介绍,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想如果真正追起责任来,恐怕自己是罪魁祸首。一个三级资质的乡村建筑队怎么能以市纪委的名义介绍去投十几层高楼的标呢?他未敢再问下去,便说:“我爸的人呢?”
“已送市殡仪馆停尸房。”薛镇长回答。
“走,”胡大炮拉着薛镇长说:“引我到市殡仪馆去看看。”
薛镇长正准备坐上胡大炮的车前往市殡仪馆时,孙总赶来了。老远打招呼说:“胡主任来了,先到我办公室坐下,喝点茶再去吧。”
“不必了,我爸爸出了问题,我要赶到殡仪馆去看看。”
孙总也担心胡大炮借口再“双规”他,便自我解释说:“他们这个建筑公司论资质,根本没资格投这个标,我见是您的父亲他老人家亲自来了,便让他们中标了。原以为他们拿到标后,可能转让给其他公司的。谁知道他们亲自干起来了呢!要不,这个事故不可能发生。我还说一句,如果他们不放弃或不转包,今后肯定还会出问题。”孙总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让胡大炮只有感激之意,全无责备之心。便说:“谢谢孙总,这次事故完全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与你们甲方没有关系。”
“您先到殡仪馆去看了再回来,我给您准备午餐。”孙总边送胡大炮上车边说。
胡大炮到殡仪馆向父亲的遗体下了三次跪,磕了三个头后,便和薛镇长一起到医院看望母亲。
在医院照看他母亲的镇妇联主任见胡大炮和薛镇长来了,便迎上前去说:“姚大姐刚睡着,闹了一天一夜,让她休息一下。你们现在不要进去。”
薛镇长问胡大炮:“胡主任,你妈还有哪些相好的亲戚或朋友?我看你妈的情绪一下子转不过来,我想等你爸的丧事办完后,让她到那里散散心,换个环境,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这样可能恢复得快些。你说呢?”
“我妈就外公外婆亲,但他们都是80多岁的人了,自己的生活都要请人照料,妈去了更不行。”
“还有没有其他亲戚或相好的朋友呢?”
“有是有一个,原来在我们村里当过知识青年的,叫杨志国。他现在是市发改委主任。听说杨主任当时与我妈的关系蛮好,但现在已几十年没见面了,人家又是市里大干部,不知杨主任接不接待。”
“这样。”薛镇长说,“反正你们都是市直机关干部,互相之间也熟悉,你先去试探一下,看他的态度如何。”
胡大炮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市直机关干部,如果不是上次为租赁莲花山那块地找他帮忙,到现在还不认识他哩。但从他那次热情地接待的情况看,杨主任还是很看他妈的面子的,应该说旧情还没有忘记。反正有病乱投医。母亲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很长时间也恢复不过来,不如试着去找一下杨志国,他是领导干部,会做工作,说不定会起点作用呢!胡大炮想到这里便对薛镇长说:“你们叫镇妇联的同志们辛苦一点,多照顾我妈几天,我现在办案工作很忙,过几天再去找杨主任试试看。”
“这都没问题,我已安排妇联主任专门照顾你妈,什么工作也不搞,请胡主任放心。”薛镇长说。
“好吧,让我妈休息休息,我现在必须马上回办案点处理急事,晚上再来。”胡大炮说完,分别和薛镇长和、妇联主任握手告别。
杨志国和李娟大学毕业后,都分在市直机关工作。杨志国分在市发改委(当时叫计划委员会),李娟分配在市财政局。工作后不久就结婚了,但结婚后并不幸福。
由于两人的性格不合,经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特别是李娟,仗着父亲是司令员,每次总是想争个赢。如吃鸡蛋,一个说“溏心蛋”(半生不熟)营养丰富,一个说煮熟了好吃些。李娟每次煮的“溏心蛋”,非要杨志国吃,杨志国偏不吃,故意气她。又如上街买东西,李娟每次上街,非要杨志国陪同。但买东西时,从不征求杨志国的意见,自己说了算。杨认为自己成了木头人,搬运工,她买什么他提什么,跟着她进商场毫无意义,更没兴趣。特别是给杨志国买衣服。杨爱穿的她说不行,杨不爱穿的她偏买了硬要他穿。所以每次逛商场时,杨志国一人坐在商场门口的石凳子上看报纸,让李娟一人进去。更让杨志国接受不了的是李娟对他父母及他的一些亲戚不理不睬的态度。有几次姑妈、舅妈专门到家里来看她。她故意在卫生间洗衣服,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好像他的亲戚都是来向她讨债似的。杨志国曾经为这些事和她交涉过几次,不仅半点效果没有,反而变本加厉。她公开放话,再不准这些不相干的人进她的屋。她认为他们每来一次,惹得他们吵一次,是他们在唆使杨志国与她闹。
李娟对他母亲的态度更是恶劣。他们结婚不久,生了一个男孩。杨志国的妈妈奋斗了几十年,终于盼来了活泼可爱的孙子,真是喜出望外,那高兴的劲头简直无法形容。她为了照料孙子,提前办了退休手续。为不影响儿子、媳妇的工作,她主动将孙子抱过来,每天晚上跟着她睡觉。无论天气多么冷,晚上几次起床给小孩换尿片,喂牛奶,半点怨言都没有。志国的爸爸见奶奶太辛苦了,建议请个保姆帮忙。但他妈妈说请人不放心,还是自己照料好。应该说这样的奶奶打灯笼也难找。但李娟毫不领情,她认为奶奶照顾孙子是天经地义的。如果小孩病了,她就一个劲地责怪奶奶粗心大意,只顾自己。搞得志国的妈妈经常暗地里流眼泪。
杨志国为这些小事经常与李娟争吵。但吵归吵,小孩病了还得住院治疗。一个家庭里,只要一个小孩生病,全家老幼就别想安宁。小孩在医院要人照顾,家里还要有人做饭,医院和家庭之间还要有人穿梭似的送饭、送水、送衣服等。以后小孩大了,送出国留学去了,矛盾就凸显出来。凡争吵一次,必冷战一月。久而久之,他俩都感到在一起生活太乏味,反正两人都有工作,谁也不靠谁,孩子也大了,无牵无挂,终于在前几年由李娟主动提出,两人协议离婚了。
昨天胡大炮到杨志国办公室来,说他爸爸在建筑工地上因事故去世了,丧事已处理完毕,就是妈妈因过度悲痛,患上重病,在医院抢救,要求杨叔叔去医院开导他妈妈几句。
杨志国听了二话没说,他当即要了司机,随胡大炮一起直奔医院。
四十
王霞拿了“市纪委一室”给她的“关于施小潭退赃的通知”找林亚惠。
林亚惠见王霞脸色蜡黄,瘦得不像样子,热情迎上去,紧紧拉着小王的手,心疼地问:“小王,回来了。”
“今天早晨回来的。”王霞蓬着头发,一脸苦相地回答。
“受罪了吧,我的好妹妹。”林亚惠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边疼爱地说。
“还好。他们见我怀孕了,没有让我受罪,只是问了一些事。”
“问了什么?”林亚惠急切地问。
“也好像没问什么,有个小姑娘陪着我,生活也还可以。”
“小王,你别上当。他们那些人像特务,别看他非常客气。他们就是用这个办法套你的话,从你的谈话中找线索。”接着又问,“他和你谈了什么?”
“她问我家里有什么人呀,学什么专业,什么时候和老施结的婚呀,南亚广场的那套房子多少钱呀等,随便拉了些家常。”
“南亚广场的那套房子你怎么说的?”
王霞如实向林亚惠汇报后,林亚惠顿时觉得问题来了。便问:“他们怎么这快放你回来了?”
“他们说老施的问题基本清楚了,还说市委有个领导跟他们打了招呼,只要退赔了,让他回家过春节。他们给了一个退赔通知,叫我回来筹钱。”小王边说边将“关于施小潭退赃的通知”递给林亚惠。
林亚惠接过“通知”仔细一看,上面写着“经调查核实,施小潭同志在任市国土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和手中的权力,收受浙江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本市南亚广场一套158平方米的三室二厅住房的贿赂,按当时售价计算,折合人民币158万元。另给其装修、购买家具和日用电器等,计62万元。合计受贿金额220万元整。责令施小潭在两日之内将受贿款全额退还市纪委一室。”
林亚惠看完“通知”后问小王:“他们谈到对老施的处理没有?”
“他们说老施的态度好,能坦白交代,如果退赔积极,可以不予处理。”小王回答。
林亚惠仍半信半疑。受贿200多万元不处理?她以前就听别人说过,纪委就是用这个办法让你积极退赃,一旦退赃了,他又说只能从宽处理,不能不处理。他说的“从宽”也没个准,220万元本来可判22年的,判你15年算不算从宽?判10年算不算从宽?说不定退赔后人财两空。便又问小王,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我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市委哪个领导给他们发了话,要他们不要拖了,只要退赔后就可以回机关。”
林亚惠比较清楚,她经常在家里听说他和市委副书记易永浪的关系很好,曾经帮了易永浪不少的忙。前不久易书记还在市直机关局级干部会上表扬过他。小王说的那个“领导”可能是易永浪。她想到这里,心里舒展了些。便说:“你打电话叫小海、小湖两个马上到我家里来,商量一下筹款的事。”
林亚惠吩咐小王打电话后,自己赶快下厨,为小王煮了几个荷包蛋,端出来说:“小王,先吃点,不要让肚子里的孩子饿了。”
施小潭、施小海和施小湖是嫡亲的三弟兄。施小潭是老大,小海是老二,小湖是最小的弟弟。小海、小湖原来都在农村种地,农闲在外做点小生意,自从大哥小潭当了市国土局局长后,他们便借鸡下蛋,分别到市里开起公司来。
施小海搞房地产开发公司,施小湖搞建设材料公司。
施小海开始没有资本。他通过他哥哥介绍别人买了两块地,以拿回扣的方式,很快实现了“原始积累”。以后找银行贷款自己搞房地产开发,迅速发展起来,现在是江阳市百强民营企业之一。
施小湖做建筑材料生意,主营钢材、石材及装饰材料。开始租了个门面,搞代销,基本上不要什么本钱,靠大哥小潭给房地产开发商打招呼,慢慢生意做大,也成为江阳市百强民营企业。
小海和小湖深知他们的生存和发展全靠哥哥小潭这棵大树撑着。哥哥如果轻轻地打个喷嚏,他们都要患重感冒。当得知哥哥被“双规”后,两兄弟如坐针毡。政界上的人,他们都不认识,连打听消息的渠道也没有。找姐姐林亚惠吧,哥哥已和她离了婚,她会有什么想法呢?再说即使她肯帮忙,因身份变了,怎么帮呢?所以两弟兄干着急。
小海和小湖接到小王的电话,说是亚惠姐找他们有事,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了。他们分析,可能是为大哥小潭的事。亚惠姐太好了。他们俩同时这么想。
亚惠和小潭几弟兄因是姨表关系,从小就经常互相走亲戚,彼此熟悉和了解。亚惠小小潭两岁,但大小海四岁,大小湖六岁。亚惠到他们家走亲戚时,经常带小海和小湖他们玩,亚惠有什么好吃的,总是优先给这两个小弟弟吃。以后和施小潭结婚后,更是对这两个弟弟关怀备至。他们俩弟兄的学费、生活费全由亚惠每月寄去。施小潭当了国土局长以后,他们在市里开公司,有什么困难,经常往亚惠家里跑。她能帮忙的尽量帮忙,自己不能帮的,就督促小潭帮他们解决。如碰上节假日,两弟兄来的时候,她总是亲自下厨为他们做菜,拿最好的酒给他们喝。所以两弟兄对亚惠非常尊重和敬佩。他们经常拿亚惠为榜样教育自己的老婆,要求她们向她学习。小潭和亚惠离婚时,他们俩坚决不同意,并双双跪在亚惠面前苦苦哀求她原谅哥哥。最后因亚惠铁了心,并说出自己为小潭离婚的想法和小潭对亚惠的承诺后才作罢。但他们俩一致表示,亚惠姐今生今世,永远是他们的好姐姐、好嫂子。
小海、小湖放下电话,迅速赶到了亚惠家。
王霞刚吃完亚惠给她煮的鸡蛋,等小海、小湖来。亚惠在厨房洗碗。听说小海、小湖来了,忙擦干手出来迎接。
小海、小湖喊了声姐姐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们见亚惠比以前苍老了许多,额上明显地多了几条皱纹。
“快坐、快坐。吃饭了没有?”亚惠热情地问。
“吃了,姐姐,不用客气。”小海说。
王霞见比她大得多的两个弟弟来了,忙打了招呼,并给他们沏了茶。
亚惠关上大门,回到桌旁坐下,直截了当地说:“你们两弟兄都知道了,你哥哥已被纪委‘双规’了,好在问题不大。王霞也刚从‘双规’点上回来。据说你哥哥的案子已结束了,就是南亚广场小王住的那套房子的问题。需要赔220万元。‘退赃通知’在这里,你们先看看。”亚惠边说边将“通知”递给了小海。小海看后又传给小湖看。
“姐姐,退赔的问题我包了,不用你和王霞操心。”小海说。
“我们两弟兄包了。姐姐,请你放心。”小湖说。
“现在不是你们包不包的问题,问题是今明两天就要退赔,你们手头有没有这么多现钱。”亚惠说。
由于受美国金融风暴的影响,中国的经济也不景气,打击最大的是房地产行业。许多开发商的楼盘空着,无人问津。加上银行紧收银根,导致资金链断裂,许多房子降价也卖不出去。
生意上的问题有时真说不清楚。你越降价,他越不买。他还要等待再降了才买。如果真的再降了,他又要观望,指望再降。越是涨价他越抢购,因为他担心再涨。
小海有两个楼盘,200多套房子。金融风暴之前1万块钱一平方米,买房的人彻夜排队拿号,担心买不上。当时小海还捂盘不卖,想等再涨一点后再卖。没想到金融风暴一来,房价一落千丈。降到8000元一平方米也无人问津。现在还剩180多套房子空着。银行催还贷,工人催工资,供货商催货款,搞得他焦头烂额。
小湖也是如此,由于房地产开发商欠他的货款收不回来,他欠上游供货商的钱也只能赖着。明显的三角债。
他们俩虽然态度蛮好,但口袋里是空的,拿不出钱来。纪委今明两天就要退赔怎么办?小海想了个办法,说:“现钱我现在确实没有,要不这样。”他瞄了小王一眼说:“小王,你把那套房子退出来给纪委,我给你两套行不行?”
“对,二哥给你两套,我给你装修。”小湖说。
小王低着头,没有说话。她认为房子本来就不是她的,她没权表态要或是不要。她只是想和小潭结婚后,经常担惊受怕,现在连个窝都没有了。小孩再有几个月就要出世了,今后怎么办。她还听说如果女的在怀孕期间,随便装修房子或动土,会破坏孩子的长相,很可能长兔子嘴巴,豁巴嘴还可以补,现在医术高明,万一生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来怎么办?所以,她心里很沉重,她没吭声。
小海和小湖见嫂子不表态,忙改口说:“这样,不让小王为难了,我回去马上降价卖几套房子,我就不相信降到6000元一平方米还没人买。”
“不能这样,你降价了别人都来买怎么办,那不亏本了吗?再说做生意也不能这么做,今天一个价,明天一个价,搞得一点形象和信誉度都没有了,今后怎么做生意?”亚惠不同意。
“我马上回去借高利贷,今明两天一定借到手了给纪委送去。”小湖说。
“这不是个小数字,两百多万啦!你一下子到哪里去借呀?”亚惠又不同意。
“姐姐,小王,你们放心,大哥的问题就是我们两弟兄的问题,没有大哥就没有我们,救大哥出来,是我们的应尽的职责和义务。我们两个今明两天上天入地也要把这两百万筹到手。”小海、小湖说。
其实,施小潭的钱多得很,仅乌金煤矿股份分红的钱就是几千万。只不过他没告诉小王。他担心小王太年轻婚姻不牢固。他要等她生个男孩后再给她讲。这些情况亚惠心里清楚,只不过存折不在她手里,她也不便在这个场合讲明。
由于“退赃通知”是纪委交小王带回的,正在“双规”点上的施小潭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些情况,退多少、什么时间退都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卡在知道情况的没钱,有钱的人不知道情况,两者之间又无法沟通联系。
最后还是亚惠解围了。她说:“我手里有个800万的存款,是你大哥给我的,你们先拿去取来给纪委送去。”
“这怎么行呢?那是大哥给你的养命钱啊!”小海、小湖说。
“现在还谈什么养命钱不养命钱,救人要紧。”亚惠说。
小王见亚惠表态愿拿钱救施小潭,心情开始好转,擦着眼泪感激地说:“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谢谢姐姐,你是我们的好姐姐,你对我们全家的恩情,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忘。等形势好转了,我们一定加倍偿还给姐姐。”小海、小湖也感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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