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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规”》A



《“双规”》
  作者:彭万昌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1日
 
内容简介:
 
  作者以丰富的想象能力、深厚的生活阅历和娴熟的写作技巧,运用夸张的手法,编造了一个看似荒诞离奇,实为现实生活真实写照的典型故事——“双规”。
 
  一个曾被江阳市纪委聘用,后因其贪污受贿被纪委开除的大学生郭三毛和一个长期游手好闲,曾因小偷小摸、打群架和强奸女大学生被派出所拘留审查过的农村青年胡大炮及一个搞非法传销的传销员杨吹吹三人,为了尽快发财致富,在社会上招募了十几个无业青年,冒着违法犯罪的风险,成立了一个名为“莲花山旅游公司”,实为山寨版“江阳市纪委”的“机构”,并以莲花山为“双规”据点,干起劫官敛财的罪恶勾当。
 
  他们假“江阳市纪委一室”的名义,驾着市公安牌照的轿车,肆意将市直机关、大学、科研院所、幼儿园的领导干部和一些国有企业的老总抓去“双规”和行刑逼供。仅半年时间就从那些贪官们的手中敛财8000多万元进行分赃,个个成为千万富翁。
 
  后因大贪官施小谭(市国土局局长)拒不“交待”,“双规”了两个多月,被市纪委察觉及银行、银监局发现转账疑点报省公安厅侦察和乌金煤矿矿难事件引发,才得以彻底暴露。
 
  正当这伙流氓犯罪分子为他们的胜利而寻欢作乐,沉浸在美梦中时,于正月初九凌晨5点半,被省公安厅厅长带去的刑警总队干警一网打尽。
  书中虽然讲述的是一些贪官的贪污受贿,“双规”审查和交待退赃等严肃问题,但由于其中穿插了如杨志国与姚琴的爱情故事,施小谭与老婆林亚惠的夫妻关系及胡大炮的爸爸胡伢狗等一些风趣情节,使人读起来轻松愉快,能在愉悦中受到教育和启迪,并从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中领悟出一些深刻的道理。
 
作者简介:
 
  彭万昌,笔名贾臻文、石千昌、沈柯甘、袁成。现年69岁,湖北省仙桃市人,中共党员,大专文化程度,副研究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1966年后,在党政部门工作,历任公社党委秘书、副书记;省、地委组织部、省人事厅、科干局、外办干部处干事、科员、科长、副处长、处长;省政府接待办公室主任、党组书记。2003年退休。
 
  曾被聘为《光明日报》、《科技日报》、《湖北日报》和《湖北电台》特约记者和通讯员。撰写过20多万字的新闻稿件,在各类公开发行的刊物上发表过十几篇论文。编辑出版过幽默笑话故事《一笑而过》、《生活中的幽默》,出版长篇小说《不是结局》,参与编辑出版《人事干部实用手册》、《科技副县长》和《中国工程师指南》等多部书籍。
 
  引子
 
  夜,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风,没有月光,没有虫鸣,漆黑一片。湖水平如镜,一丝波纹也没有。树枝像上了冻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直挺挺地立着。远处的山黑黑地高耸着,像是哨兵盯着这栋房子和房间里的人,要不是房间里点着一千瓦的灯,实在地狱般的可怕。
 
  已是深夜12点半了。施小潭独自一人坐在床上,仿佛听见自己打鼓般的心跳声。他到莲花山“双规”点上已经两天了。他觉得时间像凝固了一样,这两天比两年还难熬。心越急,时间过得越慢,就像给婴幼患儿挂吊针,半天才滴一滴,几个小时过去了,瓶里药水还那么多。这两天每日三餐除看守的武警送饭外,未见到任何办案人员同他谈话或交代什么。他平时在单位整天风风火火地忙工作,每天忙到深夜。早晨又要按时上班,欠的是瞌睡,好不容易在这里休闲几天,补补瞌睡,但又死活睡不着。他已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皮,头是昏的,心是慌的,胳膊是麻的,腿是软的,眼睛是红的,鼻子是酸的,浑身是肿的。人啊,经不起折腾。好端端的一个汉子,仅两天两夜就折磨成这个样子了。这还是个开头哩,以后的日子更长哩,更难熬哩!记得市纪委一室的胡主任将他弄来后,只给他说了一句“你要如实交代”后,就一直将自己晾着。交代什么呢?都交代吧,他担心性命难保;不交代吧,肯定无法过关;交代一部分吧,又怕与纪委掌握的不一致,深挖起来更难受。纪委的人,他是知道的,个个板着脸,看见他们就烦。他还知道,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为了“进步”,他们对“双规”对象穷追猛打,不厌其烦地深挖细找,不惜一切地查找证据,不择手段地威胁利诱。为什么?挖出大贪污犯来,他们有功劳啊,可以提拔啊。典型地踏着别人肩膀往上的家伙!他想起了前几天收到一个短信,说“你再和我女朋友胡来,小心你的狗命”。他看了短信后想了许久,心里忐忑不安,有些后怕,便给司机讲了。司机不假思索地说:“这还不容易,您不再和他女朋友接触不就完了呗!”他苦笑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嘀咕着,没有那么简单!问题是发短信的人没落款啊,是谁发的呢?今天又碰到这个鬼问题——交代什么呢!一千瓦的日光灯像钟馗鼓着青蛙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想关掉,可开关在外面,门是锁着的。外面有武警站岗,他无法出门。房间里空荡荡的,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支笔和一沓材料纸。房间四周全是海绵和白色金丝绒布装饰的墙壁,他分析可能是担心专案对象寻短见撞墙吧,要不卫生间的毛巾怎么只有30多厘米长呢,也可能是担心用长毛巾吊颈呢。还有窗户,虽可打开,但已安装铁丝网,防人跳楼。房顶角上和卫生间都装了摄像头,他甚至洗澡时不敢脱裤子。这纪委做的绝啊!桌子上方的墙上赫然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这几个字他平时看见倒没什么特殊感觉,可现在看,每个字都像一把钢刀刺心的痛。他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床上垫的不是棉絮,而是针毯。他起身在房间踱着步子,房间就那么10来平方米,床一放,踱步的空间就那么一点点。他像动物园里关在铁笼子的棕熊,只能在里面转转,迈不开步子。人啊,心一空虚就想入非非,他开始怀疑前妻,可能是她举报的,但马上自我否定了,前妻是个非常善良的大好人,她不会,绝对不会。他是去年和他前妻协议离婚的,当时双方商定,他给前妻800万元,另给前妻的弟弟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和一台宝马轿车,前妻离婚不离家,同意他与他的情人王霞正式办理结婚手续。这样对内仍是老婆,对外不张扬,法律上站得住脚,既达到他再婚的目的,又保住了前妻面子。他想打个电话叫妻弟林石头帮忙打听一下,并下意识地在两边裤子口袋里摸了摸。哦,他记起来了,手机早被纪委没收了。他又想起小老婆王霞,这一坐牢,她怎么办啊!她太年轻了,今年才28岁,又是名牌大学硕士,现在有身孕了,她如果知道自己被“双规”了,精神上怎么受得了啊!他开始后悔和无情地责备自己怎么连个存折都没给她一个呢?还有放在鱼池底下用塑料布包着的那800多万元现金也没来得及告诉她,除了给她一套房子和一辆奔驰600的小车外,她是一无所有啊!她从大学毕业就将青春交给了自己,除了看重自己的权力和金钱外,还有什么呢?他想着想着,眼泪夺眶而出……
 
  这天晚上,莲花山“双规”点上专案组的四位办案人员正在办公室看一部录像片,他们准备先看完录像后,再研究明天审查专案对象的攻坚方案。材料员阮艳霞打开电脑,将录像机连接上,荧光屏上立即出现了画面:只见一辆黑色奥迪径直驶向霓虹灯闪烁的“人间天堂洗浴中心”。中心老总早在门口迎接。轿车停下后,一个中年男子打开车门,下车后又转身用遥控将车锁上。洗浴中心老总迎上前去与该男子握了握手,转身对两个身穿三点式的小姐说:“17号、18号,你们两个将施老板引到贵宾室去。”随后又补充说:“将施老板服务好啊,到时我奖励你们。”17号、18号两个小姐战士般地回答:“是,请老总放心!”
 
  这个施老板就是江阳市国土局局长施小潭,今年48岁,经常光顾人间天堂,因担心暴露身份,故叮嘱这里老总,对员工一律称他为老板。他原来不会开车,总叫司机送,后来看见市里领导都学了驾照,晚上因私出去都是自己开车,他羡慕不已。其实领导学开车,也是逼出来的。以前领导不会开车时,司机知道领导的许多隐私。这些专车司机利用掌握的把柄当作资本,有时与领导叫板,搞得领导很被动。所以很多领导担心司机知道情况多了在外面撮乱子,几年换个司机。为了堵住司机的嘴,专车司机下来后都要给他们点好处,不是转干就是提拔,这已经成了潜规则。如果司机得了好处,还讲领导坏话,那就是忘恩负义,品德问题。施小潭当了十年局长就换了三个司机,而且每个司机都转干当了副科长。他烦死了,其中有个司机经常迟到不按时出车。有次市里开会,因司机起床晚了几分钟迟到了,到会场遇到市领导很不好意思。由于司机了解他的一些隐私又不敢批评,火烧乌龟内面疼。无奈只好将他提干后安排到局行政处打杂去了。所以,施小潭发奋学车。现在施小潭自己开车,他感到特别轻松,像小偷摆脱了跟踪的警察那样地轻松自由。
 
  两个小姐一边一个搀着施老板,嗲声嗲气地说:“施老板,想死你了,你怎么一个星期都没来啊!”另一个小姐亲了施的脸一口后,翘着嘴巴说:“你脸上有香味,快交代,同哪个小姐玩过?”施说:“忙呀!现在业务忙啊!”他边说边用右手摸脸上,他警惕性很高,担心小姐的口红留在脸上闹出麻烦。
  进贵宾室后,17号小姐到浴室调水温,18号小姐忙着帮施老板脱衣服,指着施滚圆的肚子说:“你看你的肚子,比孕妇的还大,以后少吃些山珍海味!”施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自嘲地说:“有板眼的人将别人的肚子搞大,没板眼的人将自己的肚子搞大呀!”“坏蛋!”18号小姐撒娇地拍了一下施老板屁股说:“水温调好了,快进去洗吧。”随后两位小姐也脱光了衣服,将施老板扶上水台,正反洗着。
 
  专案组组长(一室主任)郭三毛指着电脑里躺在水台上的施小潭对材料员阮艳霞说:“小阮,你看到没有,为什么施小潭趴着洗的时候将屁股躬着?”小阮用手拍了一下郭三毛的两腿中间说:“这还用说,老二起床了呗!”专案组副组长(一室副主任)胡大炮已将两手伸进了记录员潘小香的胸部,小潘的头歪在胡大炮的胸前,两人触景生情,甜蜜地享受着。
 
  两位小姐将施小潭身上的水擦干后,扶到床上开始龙腾虎跃起来,她们使出全身解数,施老板的那个东西仍直挺挺地竖着。17号抹了一下脸上的汗说:“你今天肯定吃了药的。”18号说:“按劳付酬,你今天要多奖励我们!”“好,好,每人5000,应该可以吧?”两位小姐听了这话,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高兴起来,说:“好,今天我们俩轮番上,以柔克刚……”
 
  办公室只剩下郭三毛和阮艳霞在看录像,不知什么时候胡大炮和潘小香出去了。郭三毛说:“小阮,将录像关掉,不看了,有这个录像就够了,不怕他不老实交代。”
 
  一
  莲花山位于江阳市中心城区往南30公里的郊县,崇山峻岭中建有大型水库,水库很大,一望无边,当地群众称莲花湖。由于远离城市,没有工业污染,湖水清澈见底。莲花山地处江南,属亚热带地区,雨水充足、土地肥沃,山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土壤,非常适合植物生长,所以漫山遍野长着苍松翠竹。特别是每年春天,各种颜色的杜鹃花点缀其中,油画般美丽。到了秋天,层林尽染,鱼翔浅底,脚下山恋倒影,头上白云蓝天,山水间百鸟纷飞,宛如人间仙境,清新、悠然。这里真可谓气候宜人,环境优美。
 
  20世纪90年代末,市纪委因办案需要,在这里建了两栋楼房,一栋是“双规楼”,6层,70个房间,供“双规”对象住,另一栋是综合楼,4层,供纪委办案人员办公和食宿用。当时在这里建办案基地,主要基于两点:一是远离市区,地理位置偏僻,可以有效地切断“双规”对象与外界的联系,避免人为干扰。二是环境好,美丽、安静。但经过几年的实践,发现也有问题。主要是请示汇报不方便,再加上一个案件办下来,有的几个月,有的甚至一年多,办案人员无法长期照顾家里。特别是年轻人,老婆、孩子长年累月无法顾及,小孩学习无人辅导,生病老人无人照料,十分不便。所以,又在市区建了一栋综合楼。综合楼竖起后,将纪委干部培训、内部开会和办案结合起来,方便多了。故将莲花山办案基地的两栋房产交给了市国资委,国资委又租给了市旅游局作为风景游览区开发经营。
 
  莲花山虽然山清水秀,环境优美,但确实地点较偏,周围各种服务设施没到位,加上海拔较高,1100多米。夏天避暑可以,一进入深秋季节,北风呼啸,秋雨绵绵,气温骤降。城里人还在睡凉席,那里就开始盖棉被了。到了冬天,大雪封山,除冷以外,交通也极不方便,哪有人拿钱到这里遭罪受呢!所以旅游局经营了几年,年年亏损,留了几个人看守房子,将大部队撤走了。这情况被郭三毛得知后,即邀请胡大炮,杨吹吹商量,准备成立一家“山寨纪委”(对外称“莲花山旅游公司”)将莲花山办案基地——“双规楼”承租下来,搞民办“双规”点。
 
  郭三毛何许人也?此人瘦高个子,刀削脸,稀眉细眼,一嘴黄牙,工于心计,非常狡猾,今年42岁,1986年江阳建筑材料学院工民建专业毕业后,分配在江阳市建筑设计院工作,市纪委建莲花山“双规楼”时,将其借到纪委帮忙负责基建。基建结束后,纪委认为这个小伙子比较聪明,又懂业务,便留下来安排在机关后勤处,负责莲花山“双规楼”的物业管理,级别定为正科级。后来发现他在购买“双规楼”中央空调时,虚报冒领,开假发票,纪委将他开除了。这家伙非常机灵,他见现在各级纪委非常吃香,所有贪官都怕纪委,如以纪委办专案的名义骗贪官的钱,还不一骗一个准?于是,他召集胡大炮、杨吹吹二人开会,商量成立“纪委”的事。胡大炮原是农村建筑队民工,38岁,络腮胡子,膀大腰圆,性格粗鲁,心狠手辣,头脑简单,办事不计后果,可在“纪委”充当打手。杨吹吹今年36岁,个子比较瘦小,白白净净,高中文化,搞传销出身,薄薄的嘴皮,能说会道,善于攻心。两人一文一武,互相配合,办起案来,不怕贪官不交代。会上,郭三毛谈了自己的想法:“两位弟兄,我萌发了一个想法,不知大家意下如何?”郭三毛故意不直说,留点悬念。胡大炮性急催着说:“哎,我说老兄啊,有话说,有屁放,卖什么关子,快说出来我们听听。”杨吹吹说:“郭大哥,你是我们的头,你指向哪里我们打向哪里,有事情只管吩咐。”郭三毛说:“我想以我们三个人的名义成立一个莲花山旅游公司,以这个名义注册登记。公司成立后,不搞旅游,专营劫官敛财业务。”胡大炮说:“大哥,有话直说好不好,成立旅游公司不搞旅游,怎么劫官敛财啊?”杨吹吹拉了一下胡大炮的膀子说:“老兄啊,别急,听大哥把话说完。”郭三毛继续说:“你们看,现在贪官多得很,报纸上经常报道,小偷偷出贪官,地震震出贪官,楼房塌出贪官,桥梁断出贪官,矿难难出贪官,大火烧出贪官,嫖妓牵出贪官,二奶咬出贪官,老婆供出贪官,骗子骗出贪官,网络搜出贪官,假干部带出贪官,你们说贪官多不多?我在纪委干过,这些贪官最怕纪委,如果我们成立一个‘山寨纪委’,搞几个贪官‘双规’一下,一年不搞个千把万才怪哩!”“好,好主意,搞这笔生意纯赚不赔,搞到钱了你郭大哥分四成,我和杨小弟各三成。”胡大炮立即表态赞许。“这个主意好,我前天在报纸上就看到一篇文章,说重庆某局长被假纪检干部带去‘双规’,不到一天就交代了84万。可惜他们手段不高明,最后暴露了没得逞。”杨吹吹说。郭三毛说:“我已经找人刻了公章,一枚是‘中共江阳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一枚是‘中共江阳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审理室’。”他接着解释说:“‘第一审理室’,也叫‘纪委一室’。纪委一室是干什么的,你们知不知道?是办大案要案的。这个室在纪委最有权威。只要是‘第一审理室’受理的案件,不判十年也要判八年。贪官最怕这个审理室。”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包里拿出一本材料纸给大家看:“你们看,材料纸也印好了,上面都印了纪委的名字。”胡大炮从郭三毛手中拿过材料纸高兴地递给杨吹吹说:“这个主意好是好,但需有个场地。要不,抓来贪官关在哪里呀?”“对,我今天就是请二位来商量租用场地的事。”郭三毛接着讲:“莲花山‘双规楼’原是纪委办案点,各种设备齐全,后来因离市区太远,搬到市里去了。那里有两栋房子交给了市国资委,市国资委又将房子租给了市旅游局,市旅游局做亏了,人都撤走了。现在房子空着,每年租金50万。我们将它租下来不就得了吗?”“好!市国资委的杨主任六几年在我们村里当过三年下放知青。我妈认识他,我去找他。说我妈的名字,他保证接待。叫他找关系将莲花山租给我们。”胡大炮说。“不行,我们不能直接找市国资委租房子,这样目标太大。我建议以莲花山旅游公司的名义找旅游局,叫他们转租给我们,我们每年给他们一定的手续费。这样房子还是旅游局租着,国资委放心,对下是我们经营,神不知鬼不觉。”杨吹吹不愧是摇鹅毛扇的,说的句句在理。“对,这个建议很好,我们多出几个钱从市旅游局租过来,他们给国资委每年50万的租金,我们给旅游局60万。每年多10万的租金,小意思,半个贪官就搞回来了。”杨吹吹补充说:“先找旅游局长,如不行,再叫胡大炮找国资委杨主任给旅游局打招呼。”“好!老子负责抓人,拿着纪委的信笺纸写的通知,叫那些贪官老老实实跟我走。”胡大炮摩拳擦掌,手开始痒了。“你这小子,就是稳不住神。你要知道,你现在已经是纪委干部了,还那么个鸟素质怎么行啊!”杨吹吹打了胡大炮一巴掌继续说:“你他妈的上次要不是我找派出所帮忙,早把你关到号子里去了。”
 
  胡大炮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在建筑队当民工时,几个钱赌博都输了,晚上没钱洗桑拿,就藏在大学旁边树林里见了女学生就强奸。这女学生也怪,个个被强奸后提着裤子就走人,没有一个主动报案的。他正是掌握了女孩害羞和虚荣心理,屡屡得逞,且胆子越来越大。有一次,他见建筑队的经理出差了,准备与经理的情人鬼混,被副经理发现了。经理的情人为挽回自己的面子,向派出所报了案。好在派出所的所长是杨吹吹的同学,经过说情、送礼才将他放出来。所以杨吹吹警告他,要他遇事谨慎一点,不得胡来。胡大炮不服气,争辩道:“怕什么,贪官像女大学生一样,碍面子,就算搞狠一点,他也不会报案,你看贪官家里被小偷一偷几十万,他敢报案吗?偷了白偷,不偷白不偷。”“抓错了怎么办?”杨吹吹反问。“现在社会上流传的顺口溜你知道吗,别人说‘坐的官蛋蛋,隔着玻璃看,不论官大小,八九是贪官,先枪毙后立案,保证不出冤假错案’。”(注:有的领导干部公车挂的公安牌照,车牌前面为“O”,人们称“O”为蛋)胡大炮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别看胡大炮瞎放炮,但有时放得很准,像弹道导弹,精确度很高。
 
  郭三毛制止两人的争论说:“我看莲花山最理想,因为这里原来是市纪委的办案点,群众不知道纪委已经搬走了,我们在这里也是办案,别人不会怀疑。”
 
  “对,我也觉得这里最理想。”杨吹吹补充说,“现在的领导干部都怕沾纪委的边,省得惹麻烦。我们在入口处竖一个‘市纪委办案基地,闲人不得进入’的牌子,保证没一个人敢进来。”
 
  “对,派两个身穿武警制服的保安站岗更安全。”胡大炮说。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张一嘴李一舌讨论了一番,一个“山寨纪委”的完整方案就出来了,由郭三毛任“江阳市纪委一室主任”,杨吹吹和胡大炮任“副主任”。最后郭三毛总结说:“今天就研究到这里,我们明天找市旅游局去。”
 
 
  二
  今天晚上是杨吹吹值班,他没参加郭三毛他们看施小潭的录像。他和一名“武警战士”在监控室里观察施小潭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他发现施小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几个钟头抽了两包烟,有时捶胸顿足,有时以泪洗面,行为反复无常。杨吹吹指着监控录像对身边的“武警战士”小尤高兴地说:“你看他的表情和表现,条件基本成熟了,像成熟的桃子软了。明天保准刺刀见红。”“是啊,我看他精神崩溃了。”小尤说完后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这么快就崩溃,便问杨吹吹:“杨主任,施小潭只两天两晚上没睡觉就瘫了,为什么煤矿透水后,工人们在井下七天七夜不睡觉、汶川地震压在水泥板子下的人也是几天几夜不睡觉,怎么没像他这样崩溃呢?”“傻小子,你不懂,人是要有精神支柱的,精神支柱来自希望,有了希望才有力量。你看一个患癌症的人,在医院没有告诉他真正病情时,有说有笑,好好的,一旦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便对生活失去了信心,马上就瘫了,过不了几天就死了。所以希望就是力量,失望导致死亡。煤矿工人在井下、地震被压在水泥预制板下的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他们知道有人来救他,对生存充满希望,所以能坚持下来,懂吗?”“哦!怪不得有首歌叫《希望的田野上》,原来有希望就有坚持、有信心、有力量。”小尤仿佛又增长了不少知识。
 
  根据分工,杨吹吹主审施小潭,他明天就要和施小潭正面交锋了。他考虑了四套方案:一是正面进攻,交代政策,讲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的党政干部,没有经过严峻的战争考验,平时在位时,神气五阴六阳的,夸夸其谈,一套一套,一遇到这种情况就六神无主,恨不得连肠子肚子一起吐出来。有的为了争取从宽处理,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也交代出来,如有几个情人啊,在哪里嫖过娼啊,给二奶买房子啊,全交代出来,增加办案人员好多麻烦。其实这些问题与犯罪是两码事,即使调查清楚了,也不能给他多定罪,纪委的办案人员最烦这种人,也最鄙视这种人,没有一点骨气。施小潭是不是这种人呢?不管是不是,政策总是要讲的,关键看他的态度。第二个方案就是适当给压力,逼他就范,如24小时轮流车战,通宵强光照射,不准抽烟等,这种办法一般人两三天就可以,四五天绝对受不了。人的大脑如电脑,不能长期不休息,时间一长,机器就发热,程序就乱套,嘴里就乱说,一般人都过不了这一关。第三种方案是抛出点线索,打消他的侥幸心理。我们已经拍摄到他在人间天堂嫖娼的录像,适当的时候放一段给他看,证明我们掌握了他的某些证据,不是无的放矢。他有个省委党校的同学叫易永浪,现在是市委副书记,分管组织,与他来往密切,要打消他寄希望于这个副书记身上的念头。讲成克杰、陈良宇、姬胜德的例子给他听。他们该有后台吧?怎么样呢,还不是杀的杀了,判的判了。如这些办法还不行,就叫胡大炮搞武的,那家伙拳打脚踢一套一套的,不打头和四肢,专打躯干,打成重伤,让他有苦说不出。这是最后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使绝招。
 
  郭三毛和阮艳霞关了电视,准备回房间休息。他们路过胡大炮房间时只听见里面有节奏地响着类似拍巴掌的声音和女人的哀叫声。不用说,这两个家伙已经开始战斗了。郭三毛拍了拍胡大炮的房门,大声说:“伙计啊!有种的去玩‘双飞燕’去,单挑不算好汉。”“别干扰我们,我的炮弹已上膛,马上就开炮了,请你们注意安全。”胡大炮答道。阮艳霞接着说:“潘妖精,克制点,别吵得我们睡不着。”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小阮还想贴着房门听听,被郭三毛拉走:“我们快睡,让他们魂飞魄散去。”
 
  郭三毛没有回自己房间,他随小阮一起进了她的房间。小阮因例假来了,死活不让他进房,推也推不出去。郭三毛力气大,推不动,只好让他进了房。洗完澡后,阮艳霞感到身心疲惫,倒下床就想睡。而郭三毛死缠活缠地要和小阮来一次。无奈,小阮下床从卫生间里拿了自己丢在渣子桶里的红彤彤的卫生带向郭求饶说:“郭主任,你看,今晚实在不行,过几天我一定让你补回来。”郭见状便说:“我的好姐姐,帮帮忙吧!”
 
  阮艳霞是郭三毛的小老乡,都是湖南益阳人。中国有句老话。益阳出美女,这话一点不假。小阮高三时,不仅亭亭玉立,而且会写一手好诗。她特别擅长写爱情诗,有几首诗歌在省级《诗刊》上发表过,连教她的语文老师都赞叹不已。这天教她语文的向老师在办公室打开《诗刊》杂志,一字一句仔细琢磨着:“春风啊,你像一个八尺靓仔,抑或是个美丽的姑娘。桃李被你撩得心花怒放,杨柳见你春心荡漾,鸟儿被你吹得魂不守舍,绿草向你倾吐着醉人的芳香。春风啊,是你送来了晶莹的甘露,温柔的阳光,清新的空气,万物的希望。春风为什么这么美好?啊,我明白了,因为风的前面有个‘春’。”
 
  向老师是师大毕业,是这所中学从教多年的语文老师,今年40岁。他从教近二十年,从未见到像阮艳霞这样才貌双全的学生。她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鸭蛋脸,高高的鼻梁,嘴边两个圆圆的酒窝,醉人的魅力。柳叶眉下两只水汪汪的大眼,梳着蓬松的马尾辫,身高一米六几,胸部微微突起,穿的一身衣服虽然不那么时尚,但很得体。如果稍加打扮,准能与宋祖英、倪萍和巩俐她们媲美。这个学生性格活泼,会唱会跳,是班里文娱委员。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活力。她像一朵鲜艳的花朵,引来无数的蜜蜂。不仅全校的男生喜欢她,连上了年纪的男老师看她一眼,也莫名其妙地觉得幸福。向老师看完阮艳霞《颂春》后,已是下午5点半,学校快放学了。他叫艳霞放学后不要走了,到办公室有事找她……
 
  一个好端端的女孩硬是被这个“为人师表”的向老师糟蹋了。据说阮艳霞怀孕后,被家长告发,向被判了刑,活该!
 
  郭三毛的那股祸水被阮艳霞用手弄出来后,觉得再和她睡一个床上已没有意义,便回自己房间呼呼啦啦的睡起大觉来。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好梦。他梦见施小潭主动交代了全部罪行,并表示主动将800多万的赃款全部上交纪委,还磕头谢恩地要求组织从宽处理。

 
  三
 
  市旅游局在市政府办公厅北面不远的地方,是一栋19层的高楼。上面11层是机关干部的住宅,下面8层办公。据说当时设计的是18层,局长施得贵坚决不同意,说18层不吉利,有18层地狱之嫌。“8”的谐音是“发”,车牌的尾号是“8”的最好,后面两个“8”更好,三个“8”是特好,这类好号一般不发,都是拍卖或给领导和关系户。商店开业,大型工程奠基典礼都选择与“8”有关的日子,如8日,18日,28日等。建房子除18外,28,38,48都可以。这是中国人的风俗,没有什么科学依据,正如外国人忌讳“5”或“13”一样。
 
  局会议室在5楼,今天正在开全体机关干部大会,由局长施得贵传达省纪委关于“加大反腐力度,全民动员倡廉”的会议精神,局办公楼大门关着,但未上锁,大厅坐着一个人值班。大门上面贴了一张告示:“今天上午机关大会,有事下午联系。”郭三毛和胡大炮到旅游局时,正好赶上局里开大会,关门谢客。政府机关经常这样:今天“上午学习,停止办公”,明天下午“传达文件,暂停办公”,后天上午“练集体操,有事下午来”……多得很。所以,你找政府办事,得碰机会。“人民政府不是为人民吗?”这你就外行了,一点哲学头脑也没有。不学好政治,不学好政策,不学好雷锋,不练好身体,怎么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呀?“台上一分钟,台下千日功”,“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特权只有政府机关才有,商店不行,工厂不行,企业不行。为什么?天天关门,谁发工资呀?哪有“皇粮”人人发的道理呀。再说你天天停店、停厂、停交通,老百姓即使不骂娘,政府也要“整”你的“顿”。
 
  郭三毛在市纪委机关干过,知道政府机关的行情。他推开大门,值班的马上起身问道:“你们是哪里的,今天上午不接待,你没看见门上的‘通知’?”郭三毛客气地递了一支“中华”香烟给那个值班的,并立即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后说:“我们是施局长的亲戚,有点小事找施局长。”值班的听说是局长的亲戚,语气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忙说:“你们先坐一下,我去倒茶。”郭三毛说:“不用客气了,我们见局长一面就行了,麻烦你给局长说一声,只说有个亲戚来找他。”值班的说:“现在正在开会,我不敢去,你们既然是局长的亲戚就直接上5楼去找,看他是不是正在做报告。”最后还补充说:“你们先上去看看,他在5楼中间大会议室。”
 
  郭三毛说了声“谢谢”,便按开电梯和胡大炮一起上5楼去了。
 
  5楼大会议室里面坐满了人,局长施得贵正在传达报告。会议室的门虽关着,但讲话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还是听得清楚:省纪委领导同志将目前的干部贪腐情况归纳了六大特点:一是窝案串案严重,过去贪污受贿是一个一个的,现在是一窝一窝的。像挖土豆的,挖出一个牵出一窝。我们省里不是有个市的市委书记出了问题,牵出市直机关几十人吗?这就是当前反腐的第一大特点。(我插一句,这个市委书记还真牛,他在职的时候,买官卖官,要谁上就谁上,他被“双规”后,将行贿的干部一个一个地兜出来,叫谁下谁就下。据说市直科局级的干部基本上“下”光了,市政府基本瘫痪了,没人工作。最后省委下了文件,规定科局级以上的干部,贪污行贿不超过20万元的只要退赔了,免予处分。)
 
  二是大案要案频发。过去贪污几万、十几万就了不起了,现在一贪就是几百万、几千万,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三是作案方式隐蔽,这一点我就不展开了(因为隐蔽的方式传达给大家了,会给纪委办案增加难度)。四是行贿目的明确固定。如一个工程总造价是多少,应行贿多少,送给哪几个人都有不成文的固定模式。五是犯罪情节集中,如有审批人、财、物的部门,土地管理部门,工程招标投标等部门最为集中。六是新型犯罪增长快等。据统计,2010年一年,全国纪检监察部门受理案件3万多件,立案的就有一万七千多件,处分了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厅级以上的有78人,县处级干部10090人,判刑的有五六千人。这些案件集中在工程决策、土地出卖招标投标等部门。
 
  郭三毛不是正准备成立“纪委”吗,他迫切需要掌握或了解这方面的信息,所以他和胡大炮站在会议室外面走廊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因为这些情况对于他今后成立“山寨纪委”太重要了。他正准备从走廊里拖个板凳坐下来听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干部,见他们俩站在外面便问:“你们找谁呀?”“我们找施局长。”“施局长在做报告,你们下午来。”这个干部边说边拉着裤子的拉链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郭三毛和胡大炮怕那个干部解手转来又碰上问七问八露馅了,便走到走廊那边电梯口回避。待那个干部进会议室后,也到卫生间去解手。
 
  胡大炮是农村人,家住江阳市小河县李家沟镇胡潭村,离县城30多公里,祖祖辈辈木匠出身,不要说到大城市,就是县里也很少去。父亲胡狗娃苕长武大,身体健壮,胸前一窝黑毛,男性十足,村里比他小的同辈人都叫他伢狗哥。小河县一带叫公狗为伢狗,母狗为草狗,母狗发情叫发草。那里的人常说:“母狗不龇牙,伢狗不敢爬。”意思是说你女的不同意,男的怎么找上你呀?文化大革命期间,因他经常给村里邻居做个桌子板凳或盖个房子什么的,除赚点外快外,还能混个肚儿圆。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都说他资本主义思想严重而经常受到批判。母亲姚琴娘家成分不好,地主。其父亲姚海涛,原是县城公办小学教师,1957年划为“右派”后被开除回家劳动改造。姚琴是李家沟镇姚塘村人,胡潭村和姚塘村只隔两里多路远,但不是一个生产大队。姚琴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加上又是县城下来的,还是高中生,知书达理,是方圆几个村闻名的美女,好多贫下中农出身的青年不顾政治前途,想方设法地追她,但都被她拒绝了。据说她只看中了一个,但由于男方父亲是老干部,嫌她的出身成分不好,坚决不同意而告吹,为此闹得死去活来。
 
  文化大革命期间,因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出身成分定终生,定祖辈子孙。地主的儿子、孙子、重孙、曾孙……无论第几代孙,一律“地主狗崽子”。地主的女儿、孙女、外孙女、重孙女、重外孙女,一律“地主婆子”,永世不得翻身。地主的子女像艾滋病菌,谁与他们结婚,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他们结婚后除自己的前途打句号外,生的子女不能当兵,不能当干部,更谈不上进城和入党了。太绝对,太形而上学了!姚琴的爷爷是地主,她也成了“地主婆子”。再美丽,再有知识又怎么样呢?最后经亲戚说媒,认为胡伢狗人很厚道,又会木匠活,经常夜晚帮别人做点家具,赚几个活钱,生活也比周围的人宽裕一点。经亲戚朋友一撮合,胡伢狗便同这个美丽的“地主婆子”结婚了,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胡大炮。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中国共产党向全世界宣布,中国停止以阶级斗争为纲,转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地、富、反、坏、右”的帽子一律摘掉,姚琴爸爸的“右派”平反了,狗娃的锯子斧头可以大显身手了,再也不用夜晚偷偷摸摸地干“私活”了。他在村里吆喝了几个木瓦匠成立了建筑队,到处帮别人建房子,不仅村里、镇里,有时还到县城盖三四层的楼,成了远近闻名的建筑队。胡大炮读书不行,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后不想跟爸爸学木匠,成天待在家里与村里一帮小青年鬼混。姚琴在家料理几亩地,虽辛苦一点,但心情舒畅,感到扬眉吐气了,倒也不觉得累。
 
  20世纪80年代初期,由于旧的阶级斗争废除了,新的法律尚不完善,农村一些小青年看见过去坐牢的“反革命”也放出来了,“右派”分子也平反了,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于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半糙子男孩约在一起,到处游手好闲,白天睡觉、夜晚三三两两地偷别人的西瓜,抓别人的鸡子,砍别人的甘蔗,早晨拿到街上去卖,如有人说个“不”字,他们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有的还拿着刀子威胁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村里的人恨死他们了。胡大炮就是他们其中一个。由于爸爸出外搞建筑,妈妈一人在家,顾了屋里顾不了外面,放松了对大炮的教育和管理。当时大炮只有十三四岁,不够判刑。“严打”中被镇派出所抓去关了一个星期,教育后释放了。狗娃见此情景,回家带他到了建筑队,教他学木匠,以便管教他。
 
  男孩到了十岁是德育的关键时期,俗话说“要育从小育,长大育不直”。这个时期的男孩子特别要严加管教,密切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和他所交的“朋友”的情况。常言道“跟好人学好人”。如碰上坏人一教唆,上了邪道,问题就大了。城里许多小孩就是在这个年龄段染上毒瘾贻害终生的。大炮就是这样。他到了建筑队后,仗着爸爸是木匠师傅和建筑队的技术骨干,整天不务正业,到处吊儿郎当,调戏女孩,影响极坏,被建筑队开除了,成了无业游民,最近被郭三毛看中,吸收进来,准备成立“山寨纪委”干起劫官敛财的勾当。
 
  郭三毛和胡大炮进了卫生间后,刚准备屙尿,听到在卫生间大便池蹲着的两个干部在讲话(每个大便池是用两米高的木板隔成一格一格的,每格有门关着,两人讲话听得见,但互相隔着,彼此看不见,也看不见外面的人):“我不想听了,越听越烦。”“我也是,讲那些有什么用呢!反腐、反腐,越反越腐。”“你看,河南交通厅五任厅长前腐后继,并且一个比一个更腐。”“全国厅以上的干部腐败判刑的何止78个。”“这78个是发现了的,没有后台的,还有没发现的,有后台的恐怕7800个都不止!”“我看我们市的交通局长就有问题,要不,他哪来的钱买四五套房子啊?”“据说他老婆长期带几万元在外面和一些老板打麻将。”“他老婆还要带钱?那些修路的老板巴结都巴不上,还用她带钱吗?”“我听纪委的人讲,那些贪官也没办法,只要在那个位置,不腐都不行。那些老板们为工程中标,变着法子行贿,给钱你不要,他就给美女,给古画,给美元让你儿子留学,给你老婆买首饰,天天缠着你。”“哎!也是,现在那些当权的贪的机会多,被抓的概率小,我是没得机会贪,如有机会,我也贪。”“现在有几种怪现象:都说美国不好,一些人变着法子将自己的子女往美国送,都说贪污腐败不好,一些人想方设法地往贪污腐败窝子里钻。真称得上越是艰险越向前,前腐后继往前冲。”
 
  郭三毛和胡大炮正听得起劲的时候,外面人声嘈杂,可能是已经散会了。他们怕被人发现,赶紧乘电梯下楼了。
 
  四
 
  为租赁莲花山的事,郭三毛和胡大炮第二天、第三天连续跑了几趟市旅游局,都未见到施局长。值班的不是说去市政府开会了就是说到下面检查工作去了。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谁也说不清。施局长长得是个什么样子也搞不清,即使站在面前碰到也不认识,何况人家还是局长大人呢!小民见大官没那么简单!
 
  “大炮,你不是说国资委的杨主任当知青时,下放过你们那里吗?我们还是找杨主任帮忙吧。”郭三毛说。
 
  “可以,我妈经常在我们面前提到他,说他人很好。我只要说出我妈的名字,他保证接待。”大炮自信地说。
 
  “去,我们到国资委找杨主任去。”郭三毛拦了个“的”,同大炮一起上车,到国资委去了。
 
  为什么胡大炮的妈妈说杨主任是好人,大炮又如此自信呢,这还得从40年前说起。
 
  1968年10月28日中午,李家湾人民公社姚塘大队村头站满了人,大人小孩都拿着用红纸做的小三角旗,一群男女青年拉着“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横幅和“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到姚塘大队插队落户”的标语,敲锣打鼓欢迎江阳市下放知识青年的到来。
 
  12点15分,村子东头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卷起尘土,拖着长长的黄龙尾巴全速向村子飞驰而来,就像久别的女儿见到母亲飞快地向妈妈的怀抱扑来一样。村头顿时热闹起来,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唱起“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流行歌曲,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女社员拼命地擂着大鼓,吹着唢呐,放着鞭炮。迎亲般的热闹,整个场面沸腾了。
 
  汽车在欢乐的人群中停了下来。车子前面用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已被灰尘染黄,车厢的两边挂着“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和“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的横幅标语。车厢上面站着6个小青年和他们的父母以及下乡所用的被子、行李和脸盆、开水瓶之类的日用品。
 
  欢迎的社员们在大队党支部书记姚记财和大队长张石头的带领下,纷纷拥向车厢两边,帮忙接下行李,扶着知青的父母和知青下车,一双双热情的手向知青的父母伸来,情景十分感人。
 
  这6个知青全是男生,两个是市直机关干部的小孩,一个叫杨志国,一个叫施得贵,还有4个是工人的子弟。杨志国的父亲杨剑东是市委副书记,“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正在接受红卫兵的批判,今天没跟车来。施得贵的父亲施顺意,是市委办公厅秘书长,被红卫兵划成市委摇鹅毛扇的“黑笔杆、保皇派”,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写材料,也没来送行。他们两人是母亲跟车送来的,其他4人都是父母随车来的。
 
  杨志国是市一中高三(1)班的班长,身高1米78,穿着一身没有帽徽、领章的草绿色军装,英俊潇洒。为了同“走资派”的父亲划清界限,第一批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报名到农村来插队锻炼。他站在车厢的前面,视野最开阔,亲眼目睹了刚才那幕热闹的场面,有种英雄归来的感觉,着实让他激动不已。特别是人群中那个一直在笑的美丽小姑娘给他印象最深,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为了知青们的安全和生活上的方便,大队党支部开过几次会,先是准备分散安排在每个社员家里。接收知青的家庭经过政审,要求苦大仇深,政治可靠,贫下中农成分,家庭小孩少一点,房子宽一点,还要有人会做饭。最好是符合上述条件的党员或生产队干部家里。因有人提出这些小孩刚离开家,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分散安排在各家各户不便于他们交流,被否决了。最后决定在大队部集中安置,派个中年妇女给他们烧火做饭,洗衣洗被。这样既省了各家各户的麻烦,又方便了这几个孩子。
 
  大队部腾出了两间房,一间房做卧室,买了三张架子床,分上下两层,供他们6个小青年睡觉,另一间做饭厅和厨房兼活动室。
 
  支部书记和大队长同城里来的客人亲切握手和简单地寒暄之后,将6个知青和他们的家长一起接到了大队部,几个社员帮他们将行李搬到了新安置的房间。
 
  给知青做饭的是大队长张石头的老婆沈桂花。确定沈桂花的条件有三个:一是她只有一个小孩,读初中,在学校住读。张石头经常在外开会,家庭负担轻。二是人长得白白净净,虽不算美,但还耐看,且做得一手好饭菜。三是心地善良,有爱心,对于这些远离城市和父母的小孩来说,是个比较好的人选。当初研究时,张石头还有点客套,说老婆无法胜任,后考虑到老婆给知青做饭,活路比较轻松,又不晒太阳,不仅天晴下雨都可以赚工分,还可以混个嘴,节省粮票和开支,算下来比较划算,就以歪就歪地同意了。
 
  姚书记和张队长带客人来到大队部时,沈桂花的饭已做好了。为了盛情招待客人,沈桂花很动了一点脑子,做了十个菜,四荤六素。四个荤菜是冬瓜烧五花肉,红烧刁子鱼,韭菜炒鸡蛋,仔鸡烧板栗。六个素菜为:炒豆角、蒸南瓜、焖土豆片、爆青椒茄子、家常豆腐、滑藕片。农村十碗是招待客人的最高规格。如每年春节吃饭、儿子结婚、姑娘出嫁,都是十碗。
 
  大队部院子里摆了两个桌子,饭菜已端上桌了。刚才在村头欢迎的那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小姑娘叫姚琴,也跟着书记、队长来了。她看见鸡子飞到餐桌上啄饭,便上前赶,鸡子受惊,使劲一飞,将饭碗蹬翻,碗掉到地上摔破了,饭撒了一满地。姚琴拿了帚把和撮箕,将地上打扫干净后拿了根竹竿赶鸡子,当起“志愿者”守在饭桌旁。酒是乡里人自己酿的纯高粱酒,非常香,口感好,不像现在的酒都是勾兑的。沈桂花为迎接客人,特别打扮了一番,头上梳得光光的不说,还抹了小麻油,显得湿润润、光亮亮的。穿着一身由米汤浆过的水红色衣服和蓝色裤子,笔挺挺的。腰里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像《沙家浜》中的阿庆嫂。她见书记、老公和客人来了,一边热情张罗,一边拿酒杯、筷子,准备开席。姚琴放下竹竿,用脸盆打了凉水,放进新买的毛巾,让客人们轮流洗手洗脸。
 
  农村人洗脸不像城里人,一人一盆水,一人一条毛巾。他们一盆水一条毛巾供全家老幼公用。爷爷洗了、奶奶洗、奶奶洗了爸爸洗、爸爸洗了妈妈洗、妈妈洗了老大洗、老大洗了老二洗……不仅洗脸,洗澡也一样,一罐子热水(用灶里的余火煨的)倒在木盆里,兑上几瓢冷水,先给老大洗,再给老二、老三、老四洗。农村的小孩整天在泥土里玩,浑身灰扑扑的,几个小孩洗完澡后,盆子里就是一盆黑水了。那时因为科学不发达,不知道这是有机肥料,真可惜,每次洗的水都白白地泼了。
 
  城里的人讲究,他们见盆里只有一条毛巾,还是新毛巾,便象征性地洗了一下手,表示对主人的尊重。
 
  6个知青一桌,由姚书记陪,他们的父母一桌,由张队长陪。酒席上,大家你一杯我一杯,谈城里,说乡里,既投缘,又畅快。杨志国早已注意到了姚琴,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丰满的胸脯,合身的打扮,两个长长的辫子垂搭在两个丰满的乳房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美不胜收。杨志国硬要姚书记把姚琴拉到桌上陪他们喝酒。姚书记是姚琴的本家叔叔,为活跃气氛,便以上辈的口吻叫姚琴上桌陪知青们一起吃饭。其实姚琴也看中了杨志国,她觉得他很帅气,高高的个子,浓浓的眉毛,厚厚的嘴唇,宽厚的臂膀,两眼充满着智慧,从内心里萌发出一种好感。见姚书记一喊,便顺水推舟地上了知青坐的那一桌。她坐上去给大家敬了一杯酒后,不声不响地低着头离开了,走的时候好像在用手擦眼泪。杨志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了,心里怪难受的,是同情抑或是怜爱,有说不清楚的滋味。
 
  农村再好也是农村,城市再差也比农村好万倍。农村没有水泥路,没有像样的厕所,没有电灯,一天下雨半月泥,天旱半月尘土扬,天晴一身汗,下雨一身泥,生活非常艰苦。就拿今天宴请来说,桌上苍蝇飞舞,桌下猫狗乱窜,还有树上的虫子,知了的尿,时不时地往饭菜里掉。农村的人不觉得,城里的人哪见过这个场景呢。大家吃了几筷子,都说吃饱了,所以宴会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姚书记和张队长送知青的家长到村头,临上车时,家长们紧紧地拉着孩子们的手,眼里噙着泪花,千叮咛万嘱咐,又走到书记、队长的身边,千遍万遍的拜托,久久不愿上车离去。
 
  汽车发动了,司机按了几声喇叭,告别了姚塘大队,依依不舍地离去。送父母的知青们个个高举着双手,嘴里不住地喊着“再见!再见!”……
  郭三毛和胡大炮到市国资委办公楼门前,在值班室登了记,通过值班人员接通了杨主任办公室的电话。杨主任一听说是姚琴的儿子来找他,立即放下电话,叫秘书到接待室将他们接到了办公室。在问清来意后,拿起电话:“喂,得贵吗?我是杨志国。”对方在电话中说:“主任,什么事啊?”“咱们回城了,当官了,可不能忘本啊!”“志国啊,你这是丈二和尚,我摸不着头啊!”对方说。“你还记得姚塘大队吗?还记得姚琴吗?”“记得,记得,姚琴来了?”
 
  因为施得贵知道杨志国与姚琴有一段罗曼史,所以特别关切地问。“她没来,但她的儿子来了。”“她的儿子恐怕也不小了吧?他叫什么来着?”“他叫胡大炮,今年可能有三十多岁了,人在我办公室。”“你中午下班后,直接到我这里来,我们俩请那小子吃饭。”
 
 
  五
 
  施得贵和杨志国是忘年之交。他们父辈都是河北老乡,南下到江阳市后,又一直都住在市委宿舍一个院子里,两人从小上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同一学校。文化大革命中插队下农村,又同在一个村,并且睡的是一张床,施得贵睡上层,杨志国睡下层。所以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他们两人中无论谁有困难,都能两肋插刀。小时候施得贵调皮一点,经常闯点祸。杨志国大他两岁,懂事一些,也本分一些。他们两个在姚塘大队当知青时,因农村生活太苦,半个月没吃荤。施得贵约了另外两个知青抓了社员两只母鸡,用手掐死后,拾了一些禾梗在稻田埂子上搭了一个灶,几个人到塘里捧了污泥,将鸡用污泥糊上,用火烧鸡,烧熟了无油无盐,就那样吃。刚开始一两次社员没了鸡,以为是黄鼠狼和老鹰抓去了,没在意。张大妈为一只麻色母鸡不见了,在家里哭了三天。她家春天孵了窝小鸡,发鸡瘟死了,家里无钱买盐和煤油,半个多月没吃盐,晚上没油点灯,一直摸黑睡。她娘家舅母娘给她捉来一只麻色新花母鸡。鸡中属麻色母鸡肯下蛋,一年生两百多个。所以人们说,黑一千,麻一万,黄鸡子只能生一半。张大妈家里生的鸡蛋从不自己吃,即使来了客也只打三个,其余的一律卖钱买盐、买火柴、买煤油。所以,张大妈有了这只麻鸡母后,再不摸黑睡觉了,再不吃无盐的菜了。现在鸡没了,又要摸黑、吃淡菜了,怎么叫她不丧心痛哭呢?后来发现好多家经常没见鸡就引起了警觉。有的社员在水稻田埂上发现有烧火的灶,灶旁边有鸡毛,遂叫大队民兵连长侦察,才知道是大队知青施得贵他们干的。社员们恨死他们了,于是将施得贵等三个知青抓到公社,公社当时没设派出所,只有县公安局派下去的特派员。公社特派员将他们关在一间黑房子里,责令他们如实交代。杨志国开始并不知情,后来知道施得贵被公社特派员关起来了后,心急如焚,连夜找大队党支部姚书记求情,并赶回江阳市找父母要了几十元钱,一一给社员们赔了,才将施得贵他们救出来。他们抓鸡有绝招:首先抓一把米撒在地上,当鸡吃食时,用脚尖将鸡子的爪子踩上,顺手抓住鸡子,将其脖子扭断,再用装化肥的蛇皮袋子装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鸡子偷到了手。从此以后,社员们对施得贵的印象很不好,有的甚至讨厌他。所以后来推荐知青上工农兵大学或返城当工人时,他是最后一个被推荐的,据说还是杨志国的爸爸给县里打招呼才搞成的。所以,施得贵对杨志国感激不尽,对杨志国的话言听计从。他听说中午杨志国要请知青点上姚琴的儿子吃饭,还没等到下班就赶到了杨志国办公室。杨志国将胡大炮和郭三毛介绍给施得贵并说明来意后,一同上车到了“山乡人家”大酒店。
 
  机关的头们请客,无论是公客还是私客,一律公款报销。这让那些小干部羡慕不已。有的甚至半开玩笑地说,我一生奋斗目标就是有权签四个字——“同意报销”。国资委综合处马处长早在“山乡人家”门口迎候。当杨主任和施局长的车停稳后,马处长即上前为他们开车门,引领大家到了“芦花厅”。菜早已点好。马处长很会办事,他知道杨主任喜欢吃土菜、野菜、不爱大肉大鱼。所以点了六道野菜:野韭菜炒土鸡蛋、野芹菜炒千张、红烧野生甲鱼、野泥蒿炒腊肉、野鸭焖野生香菇、凉拌野苦菊。另外点了四道荤菜是招待乡里来的客人的:雪里蕻扣肉、红烧青鱼块、板栗烧仔鸡,狮子头肉丸子。
 
  不知是谁发明了一种谬论,说经过长征的红军只要活过来的都是长寿的,主要是过去很少饭吃,专吃野菜、树皮、草根。野菜环保啊,不长脂肪啊,不担心减肥啊。红军吃皮带,现在的人吃带皮牛肉,带皮狗肉,也说是吃了可以长寿。他们不学红军的革命精神,而听一些人的歪理邪说,完全学歪了。有的甚至将邪说发挥到了极致,说什么都是野的好,连老婆也是野的好。当然,野的也有好的,如野人参,野木耳,野王八,野乌龟等,但形而上学、千篇一律就不对了,真理向前迈进一步就成了谬误。孩子的野爸、野妈也好吗?!
 
  杨主任和施局长引两位年轻客人坐上席后,叫服务员斟酒。今天的酒是正宗的贵州十五年的陈酿,六千多元一瓶的“飞天茅台”。每人斟了一大杯,每杯可装三两多,一瓶倒三杯刚好。杨主任说:“每人倒满,反正下午不开会,喝醉了睡觉。”胡大炮、郭三毛从没见过这种场合,一是规格高、二是太盛情、三是人不熟有些拘束,捂着酒杯说:“不胜力,少斟点。”杨主任说:“不行,老子们两个老家伙都斟满了,你们年轻人还不行?给老子斟,斟满为止。”二人无奈,只好让服务员斟得满满的为止。
 
  酒过三巡后,杨主任说话了:“得贵呀,这两个小子要开个旅游公司,他要租用莲花山你们那块场地,你又是旅游局长,应该支持他们啊!”
 
  施局长举起酒杯:“听老兄的,一言为定,不多说了。明天我就给办公室交代。”他的杯子和杨主任的杯子一碰,说:“干杯!”
 
  杨主任指着郭三毛、胡大炮说:“听见施局长表态没有?还不站起来一起干杯!”
 
  郭三毛和胡大炮像小战士接到首长命令一样,唰地一下站起来,分别和杨主任、施局长碰杯后,脖子一仰,将剩下的半杯倒进了喉咙。随后,杨主任和施局长也一口干了。
 
  酒这个东西,你不喝它,它服你,你如果喝多了,就由不得你了。
  “服务员,再拿两瓶来!”杨主任命令。
  马处长担心主任喝多了,便上前阻止。
 
  “你别管,今天是老子请客,你阻止个屁!”杨主任又重复命令,“再拿两瓶来。”服务员又拿了两瓶酒,分别给每人又斟了一满杯。
 
  “得贵,吃啊。”杨主任用筷子指着板栗烧仔鸡说,“这比你在姚塘大队用野草烧的鸡子好吃些吧?嗯!”
  “他妈的,那时候的日子太苦了,一把一个月不吃肉,嘴馋死了。”施得贵不好意思地辩解道。
 
  “老子不把你救出来,他们不关死你才怪哩!”杨志国端起酒杯面对施得贵说,“来,为我们的患难之交和真挚的友情干杯!”于是两人将一满杯酒全干了。
 
  施得贵酒量本来就不大,加上今天喝急酒,又很少吃菜,两杯酒下喉后,肚子火辣辣的,头也在晕转,舌头也不听使唤了。他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一语双关地说:“我下了一场农村,还吃到鸡肉了,有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呢,煮熟的鸡子眼睁睁地看着她飞了。”
 
  “打住!今天是咱们两个老家伙请晚辈,当着晚辈的面不讲长辈的事。”杨志国意识到施得贵的弦外之音。
 
  胡大炮从施局长的话语中好像悟出了什么,心想,怪不得妈妈总是提到杨主任。
 
  “大炮,你开旅游公司今后赚钱了,要好好地孝敬你妈妈,你妈妈是个好人,也是个苦命人。”杨志国以长辈的身份嘱咐大炮。
 
  大炮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说:“谢谢杨伯伯。”
  郭三毛乘机接过话题,拉着大炮的胳膊说:“小胡,我们一起感谢杨主任,敬杨主任一杯。”
  郭三毛和胡大炮刚站起来准备敬酒,被马处长制止说:“算了,算了,主任今天高兴,已经喝多了。”
  郭三毛和胡大炮听了马处长的劝告后便坐下了。
 
  杨主任和施局长已喝醉了。马处长将他们扶上汽车,叮嘱司机一定要扶领导回家,千万不要让领导自己回家。又返回酒店结账,并送走了郭、胡二人。
 
  杨志国醉醺醺地躺在床上,身子没动,但脑子在飞转。
 
  1968年10月28日中午,他们几个知识青年乘敞篷汽车,一路飞驰,他站在车的最前面。当车开进李家湾人民公社姚塘大队村头时,他一眼看见了在村头欢迎的人群,有一个美丽的长辫子姑娘。在大队的欢迎宴会上,她还陪过他们喝过酒。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丰满的胸脯,合适的打扮,两个长长的辫子垂搭在两个乳房上,仙女般的美丽。后来才知道她叫姚琴,也就是现在胡大炮的妈妈。这个姑娘的心眼非常好,杨志国他们知青在那里两年多,经常得到她的关照。如经常给他们送点腌菜呀,她们家自留地上种的红薯、辣椒、豆角等也隔三岔五地送给他们。这些东西现在不值什么,但当时在“以粮为纲,全部插秧”的年代,群众根本没地方种菜,也没时间种菜,市场上根本无菜可卖。因为私人买卖蔬菜是资本主义尾巴,必须割掉。所以,有人送点菜,还是很有感情的。杨志国他们知识青年都非常喜欢姚琴,姚琴特别喜欢杨志国,她只觉得他个子高,很帅气,人品也好,如果谁嫁给他,心里一定很踏实。她有时送菜去时,见杨志国的衣服破了,就偷偷地给他缝补好了再不声不响地送到他的床头。杨志国也很爱姚琴,栽秧时,他帮她挑秧苗。割谷时,他替她挑草头。有时还到姚琴家帮她到河边挑水,一直将水缸挑满为止。姚琴的爸妈也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他们全家都希望姚琴和杨志国好。但姚琴的心很深,好感归好感,有很多人提出要她和杨志国谈恋爱,她一直不表明态度。
 
  那天在大队的欢迎宴会上,她陪杨志国他们喝酒后,回家在床上想了半天,哭了半天。她非常自卑。她父亲原是县城小学的人民教师,她是城关小学的校花,人品出众,成绩优异,如果不是家庭成分不好,父亲是“右派”,她哪能回农村?!即使回农村,也是受欢迎的下放知识青年啊!而现在呢?由于家庭出身地主,上大学无望,当干部不行,入党参军无份,只能当个被贫下中农唾弃的“地主婆子”,连一个普通社员的资格也没有。所以悲观失望。她看见杨志国他们当知青,被大队干部设宴欢迎的情景,深深地触动了她那流血的心灵,她在那宴会上只陪他们喝了一口酒,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担心自己当场哭了,便悄悄地用手蒙着脸离开了。
 
  她深深地爱杨志国,但又不可能嫁给他。她的心情非常矛盾,人家杨志国的父亲是市委副书记,厅级干部,革命家庭出身。自己呢?“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家庭出身,水火不容。即使杨志国本人同意了,他父母会同意吗?退一万步想,如果他父母亲同意了,今后杨志国的前途怎么办?生了小孩怎么办?自己出身不好,总不能害别人呀!她这么想。周总理不是讲了“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吗?怎么到现实生活中就无法选择呢?她想不通!
 
  杨志国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深深地爱上了姚琴,他明知道她家的成分不好,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有影响,但他还是痴情地追她。他每次回江阳,都要给她买点泡泡糖、小镜子之类的礼品。农村医疗条件差,他见姚琴经常感冒,就叫城里的父母时不时地给他寄点感冒药来送给她。他见姚琴穿的一件线子褂子(即用棉花纺制的),便把家里别人送给母亲的一斤新疆羊毛线拿来送给她织毛衣。姚琴在地里摘棉花时,只要队里收工的铃声一响,他就帮她将棉花挑到队屋的仓库去过秤。姚琴将这些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心情十分矛盾。有一天晚上,姚琴趁大队召开社员大会之机,写了一个条子,偷偷地塞到了杨志国的裤子口袋里。杨开完会,回家发现裤子口袋里有张纸条,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志国,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前天我妈给我找算命先生算了一个命,说羊不能配虎,我是属羊的命太弱,你属虎,命太强,虎羊结合,羊必伤。我父母都信佛教,他们都信这个,没办法。你是城市的人,又是高干子弟,另寻高门大户应不成问题。祝你个人婚姻幸福。琴。”
 
  杨志国看完信后,精神几乎崩溃了,彻夜焦虑不安。他穿上衣服,走到姚琴的家门口,里面灯是熄的,全家人都睡了,只有远处的蟋蟀的哀鸣和陪伴着自己的月影。他想敲门,又怕把她全家人都吵醒了,不敲吧,今晚怎么过呢?他拿出打火机看了看手表,已是12点半了。大队已开“双抢”动员会,明天5点下地割麦子,剩下只有4个半小时了。姚琴家离大队部有一里多路,现在即使走回去,也是凌晨1点了。他决定不回大队部,就在姚琴的屋前面的柴火垛子边歪一下,待姚琴起床后再问个究竟。
 
  他将垛子边的稻草铺开,人坐在地上,头和身子靠在垛上。但刚刚躺下,成堆的蚊子来了,它们满头满脸的嗡嗡乱叫。别小看这些小生灵,一旦人走了霉运,它们也会乘人之危耍威风。他仿佛听见蚊子在说:“咬耳朵,耳朵的皮薄,血也多。”“这里可以,我已经叮上了,眼皮上的血更多。”“背上最好,安全些,他打不着。”蚊子们蚊多逞强,它们趁着夜色的掩护,拼命地饱餐着。
 
  杨志国两手左右开弓,仍无济于事,因为蚊子太多了。他从地上爬起来,从姚琴的屋檐下取了一顶破草帽,权当赶蚊的扇子。
 
  夜,越来越深,月亮渐渐西斜,远处的狗叫和近处的蟋蟀的哀鸣混杂着夜风吹着苞谷叶子发出的响声,简直就像乡村送死人下葬的乐队。阴森森的,如日本鬼子进村时的恐怖。今晚睡不成了,他强打着精神,拖着长长的身影在姚琴家门口来回踱着步子。有时也到柴火垛旁靠一靠,用草帽驱赶疯狂的蚊子。
 
  杨志国一晚上没回大队部知青点上,这可让知青点上的施得贵他们急疯了。他们分头到处寻找,塘边、井边都找遍了。因为杨志国不会游泳,他们担心他跳河自尽了。一直找到东方发白,仍不见他的身影。有的社员已起床开始磨镰刀了。怎么办?他们决定向大队支部书记报告。
 
  姚书记住在姚琴家的隔壁。施得贵和几个知青快走到姚书记门前时,发现姚琴门前禾场上的柴垛边有打鼾的声音,前去一看,竟然是杨志国。可怜的杨志国,满头满脸歇满了蚊子!有的蚊子喝得太饱飞不动,落在他身边的稻草上,黑压压的一片。
 
  这件事闹得很大,全大队闹得满城风雨,不久,公社和县里领导也知道了。
 
  杨志国的父亲是市委副书记,是小河县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县人武部部长范向东的直接上级。老领导将小孩交给他们,万一出了闪失怎么向领导交代?!如果传到城里,杨志国的父母知道了,这还了得,自己的儿子爱上了地主、“右派”的女儿,这是严重的立场问题,必须坚决制止,立即制止!杨志国的母亲拨通了小河县委的电话:“范向东同志吗?我是老苏啊。”
 
  范向东是小河县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兼县人武部部长,比杨剑东书记小两岁,都是1949年南下干部,和杨书记他们一家经常来往,很熟。他听说是苏大姐的电话,忙说:“大姐,什么事这么急啊!”
 
  “我那不听话的儿子志国,不是插队在你们县李家沟公社姚塘大队当知青吗,他鬼迷心窍,在与一个地主的姑娘谈朋友,你说这急不急人,他爸爸刚解放出来,在抓革命促生产,没时间下去。你找他谈谈,叫他不要瞎搞。”苏大姐说。
 
  “就这点小事啊,我明天就去找他,请大姐放心。”范向东蛮有把握地安慰苏大姐。
 
 
  
 
  下午2点30分,郭三毛、胡大炮和市旅游局办公室主任吴少辉、科长林韬一行四人乘坐的法航“波音777”客机准时离开首都国际机场,箭一般地冲向云霄,以每小时850公里的速度向法国巴黎方向飞去。他们准备在法国戴高乐机场换机前往南美洲巴西旅游考察。
 
  为这次旅游,郭三毛、胡大炮和杨吹吹商量了整整半天,因为公司尚未成立,没有半点收入,四个人到巴西一趟,起码需八万到十万元。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啊!
 
  这件事的起因是这样的:自那天中午杨志国约施局长请胡大炮他们吃饭后,第二天一早,施局长就打电话给胡大炮,说已经给局办公室主任吴少辉交代了,叫胡大炮找吴主任直接联系。按理说,局长一号头头交代了,应无条件照办,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正如中央说要控制房价,要求各省市建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一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我有利我就执行,对我没利的总可以找借口不执行或打折扣地执行。郭三毛和胡大炮根据施局长的意见,下午到市旅游局办公室找到了吴主任。吴主任也热情地接待了。结果还是不理想,不是今天没商量好就是明天合同没拟好,再就是领导不在家,报告没批。
 
  搞企业,时间就是金钱,政府机关拖得起,可企业拖不起呀!领导的事情又多,什么时间能批得下来呢?还是郭三毛在政府机关工作过,他心眼多一些。有一天,他们提了两瓶“茅台”酒和“中华”香烟到了吴主任办公室,七谈八谈,吴主任终于开口讲话了:“你们办旅游公司,有资质没有?你们办国际旅行社,有没有国际旅游知识?你们到国外考察了旅游市场没有?……”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郭三毛心领神会地说:“您说到点子上去了,我们确实没有国际旅游的知识,也没到国际上考察,您是内行,能否请您出山带我们出去考察一下?”
 
  吴主任今年40多岁,年纪不大,但老谋深算。他想:你施局长得到别人的好处,叫我们背名义,没那么简单。我虽没得到好处,敲他的竹杠,借机出趟国总可以吧?他盘算了一下,东南亚各国都去了,和中国风土人情差不多,没什么看头。欧洲去了,澳大利亚和北美几个国家都去了,就巴西和古巴几个南美国家没去。见郭三毛要他出山代劳出国考察,便说:“我最近手头很忙,出国考察累死人,也不想去,既然你们有这个要求,我去请示一下领导再说,现在没法答复你们。”
 
  郭三毛猜到了吴主任的心思,便恳求吴主任:“麻烦主任请示一下,您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我们美元都换好了,只等您发指示。我们马上去办护照。”
 
  “急什么,我这个主任是管全市旅游的主任,又不是哪个公司的主任,说走就走?”吴主任略停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请示局领导后,马上告诉你们,要去嘛,我也考虑了一下,这些年来,到东南亚旅游的人逐渐少了,欧美市场基本饱和,澳大利亚就是海岛,没什么游客,目前旅游的热门是巴西、古巴几个南美国家,价格也合适,你们先做点准备,听我通知。”
 
  “谢谢,谢谢,让主任费心了,我们马上去做准备,听主任的通知。”郭三毛千谢万谢地退出了吴主任的办公室。
 
  郭三毛、胡大炮找了一个茶馆,通知杨吹吹迅速赶到茶馆,开会商量出国考察的事。
 
  胡大炮在吴主任办公室早就气到了喉咙管子门口,这明明是敲诈嘛!他凭什么要我们请他出国旅游啊?会上,他第一个发言:“不行,老子去找杨主任告那个狗日的,一个小小办公室主任,算个鸡巴屌,凭什么摆那么大的架子?老子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杨吹吹发言:“依我看,这件事也是太有点离谱,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拉了胡大炮一把,劝他说:“你告他(指吴少辉)可能一告一个准,但我们不是来和他打官司的呀,我们今天打赢了,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旅游公司还办不办啊?莲花山场地还租不租啊?你也不想想,国家行政诉讼法颁布了多少年,有几个民告官的?又有几个民告官告赢了又讨到好的?你知道‘忍’字怎么写呀?‘忍’字是心上插了一把刀,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认为小杨说得对,你告赢了又怎么样呢?”郭三毛继续说,“不就是花几万块钱嘛,如果我们旅游公司办成了,一年赚几百万、几千万,九牛一毛。”
 
  “钱不是问题,我们先找私人借,百分之十的利息。”杨吹吹说。
  “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胡大炮虽被郭、杨二人说服了,但仍不服气。
 
  “羊毛出在羊身上,今天我们在这个官身上用了钱,明天老子们找别的官加倍地要回来。”郭三毛暗示,只要“山寨纪委”成立了,搞一两个贪官就足够了,劝胡大炮不要小人见识,斤斤计较。
 
  会上经过激烈地讨论,最后统一了思想:抓紧筹钱,尽快办理出国旅游手续。会上决定由郭三毛和胡大炮陪旅游局的领导出国,杨吹吹的笔杆子硬一些,留在家里起草租赁合同,做成立旅游公司的各项准备工作。
 
  “波音777”在万米高空以800多公里的时速飞行,途径乌兰巴托、莫斯科和波罗的海,历时10个小时,于巴黎时间下午17点30分到达了戴高乐机场,北京和巴黎时差为7个小时,巴黎的17点30分应是北京第二天的凌晨0点30分。他们在戴高乐机场等了6个小时,才登上了前往巴西的“波音747”飞机,当时登机的时间为当地晚上23点30分,已经一天一晚没睡觉了。
 
  吴少辉和林韬经过一天一晚上的拖累,已经疲惫不堪,一登上“747”就倒在座位上睡着了。
 
  郭三毛和胡大炮从没出过国,更谈不上坐国际航班。他们一路兴奋不已,新奇不已。他们不时地打开座椅上小电视,看飞机飞到了什么地方,飞行的高度、时速,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看厌了就到飞机后面餐柜里拿饮料和点心。他们恨自己的肚子太小了,洋糕点、土糕点,还有可口可乐、咖啡、啤酒、饮料岔着喝,一律免费。吃饱喝足了就去上厕所。他们感到最稀奇的是飞机上的厕所,胡大炮观察了许久,仍没解开他心头的疑问。房间的厕所有下水管道,有化粪池装大小便。飞机上屙的大小便哪里去了呢?如果没有东西装着,屙到地上淋到别人头上怎么办?特别是大便落下去,掉到别人头上、房子上、汽车上该有多脏啊!他解开裤子开始小便。心想,管他的,老子屙尿淋在法国人的头上,让他知道中国人的厉害。
 
  还有飞机上的那个卫星导航电视,让他百思不解:他妈的真巧,它怎么知道飞机现在离地面有一万米呢?你说飞机飞到莫斯科上空,这个可以理解,因为飞行员可以用望远镜看地面,你说哪个地方地面温度有多高,可以听收音机预报,唯独飞机离地面多高就不懂了,真他妈的怪哉!胡大炮这次确实开荤了!
 
  郭三毛拿了一本旅游杂志,在认真地看上面的巴西简介:
  巴西位于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的南美洲,原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1500年4月22日葡萄牙航海家卡布拉尔发现了这块新大陆,成为葡萄牙的殖民地。所以巴西的官方语言仍为葡萄牙语。1822年建立巴西帝国,1888年废除奴隶制,1891年通过第一部联邦共和国宪法,定名为巴西合众国。1967年改为巴西联邦共和国。国土面积854.7万平方公里,仅次于俄、加、美、中四国,居世界第五位,现有人口1.7亿。巴西气候温和,雨水充沛,森林面积大,被称为“地球的肺”……
 
  胡大炮坐在飞机的窗户边,是A座,除晚上外面看不见外,他的头一直瞄着窗外。郭三毛是B坐,坐在胡大炮的旁边。郭三毛看到有趣的地方,便把胡大炮的头扭过来,与他共享。“大炮,你看,巴西人真开放。”郭三毛指着旅游杂志上“巴西简介”说:“他们狂欢节男女不穿衣服游行,跳舞,政府发安全套,他们不要,白人和黑人发生关系后,生出棕色的小孩照样抚养。你看,上面介绍仅圣保罗市去年上小学的学生中就有12万个小孩子在小学生登记表上未填父亲的名字,据说这都是未婚女青年在逛欢节后生了送到孤儿院的。这恐怕太夸张了吧!”
 
  法国巴黎到巴西的航程约9000多公里,跨过大西洋就到了南美大陆。
 
  12月8日上午7点20分,飞机安全降落在巴西里约机场。北京这个时候已是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的隆冬季节,巴西则是烈日炎炎、枝叶繁茂的盛夏。里约早晨的地面温度已是22度。吴少辉、林韬脱下羽绒服和外套换上短袖T恤衫,郭三毛和胡大炮赶过来将他们脱下的衣服装在自己的箱子里,在机场找了两辆行李车,将他们的行李箱一起拖着。
 
  候机室出口处,S旅行社的导游陈女士早已带着“热烈欢迎中国江阳市吴少辉先生一行”的牌子等着。陈女士是中国上海人,移居巴西十几年了,既熟悉巴西风土人情,又懂两国语言,是专门负责接待中国游客的。陈女士叫司机接过郭三毛的行李车。向停车场的面包车方向走去,她和吴少辉一行一一握手寒暄后,请他们上车。
 
  陈导游在车子去酒店的路上,给大家介绍了巴西四天的日程安排和巴西的一些风土人情及自然风貌。巴西是个移民国家,各种肤色的人都有,全国1.7亿人口中,白种人占54%,黑种人占5.4%,黑白混血种人占40%,黄种人占0.46%,印第安人约占0.16%。这个国家不存在排外思想及种族歧视,既不像中国,这个民族那个民族,也没有中东这个部落那个部落的,都是外地移民,大哥不说二哥,一律平等,所以,巴西人比较团结,社会比较和谐。
 
  在“金砖”四国中,巴西是最有发展前途的国家,没有民族矛盾,没有领土纠纷,没有恐怖组织,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人口少,没有老年化的后顾之忧,且社会制度已经转型变革,这都是巴西的优势。唯一不足的是贫富悬殊较大,社会治安差一些。
 
  车子在路上走了20多分钟就到了一家五星级宾馆。因为两天两夜没洗没睡,大家太疲倦了,陈女士让大家吃了早点在房间休息半天,下午开始参观旅游。
 
  胡大炮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皮。他本想吃完早点后,好好睡一觉,谁知他吃了西餐早点,尽是生菜、生鱼片,胃不适应,加上在飞机吃多了,肚子胀坏了,刚上床又要拉肚子,上午拉了三次,没法睡。他打开电视,讲的全是外国话,一点也听不懂,搞得心烦意乱。他索性将电视的声音开得老大,吵得让郭三毛也不得入睡。
 
  “大炮,你他妈的疯了。”郭三毛翻了翻身,骂道。
  “郭老大,老子是个穷命,这里的伙食这么好,我没法子享受,吃了拉肚子,你带了止泻的药没有?”胡大炮说。
 
  “我箱子里有土霉素,你一次吃三粒。”
  胡大炮打开郭三毛的箱子,发现箱子里有几扎美元,一扎一万元,共有八扎。“郭老大,你带这么多美元干啥?”胡大炮问。
  “用啊!”
 
  “这么多钱用得完吗?”
  郭三毛被胡大炮闹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索性起床,用冷水冲了个头,边收拾箱子边说:“你请吴主任、林科长来干啥的?难道真的是请他们出来玩的?人家旅游局的干部哪个国家没去,哪个世面没见?现在企业的老板为拉关系,都是请当官的出国,搞近距离接触,零距离培养感情,有了感情,什么事都好办了,你懂吗?”
 
  “现在当干部的不是喜欢受贿吗,给他钱不就得了。”胡大炮自信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相信钱的力量。”
 
  “傻瓜蛋!”郭三毛轻蔑地说,“人家干部像你一样傻?他对你不熟,不了解你,你给钱他敢收吗?你反过来检举揭发他怎么办?”
 
  “那你不给他们钱,还带这么多钱干啥?”胡大炮不解地问。
  “听说巴西的宝石全世界有名,给他们买宝石啊,请他们到红灯区消费啊!”郭三毛说。
 
  腐蚀干部最有效的办法一是美女,二是金钱。男人有钱就变坏,坏到哪里去了,坏到美女的怀抱里去了。金钱是手段,美女是目的。有人说人活着为啥?一是嘴巴,二是鸡巴。买宝石干啥,买宝石给他们送美女,还是为了美女。过去有人说美女是狐狸精,美女是惹祸的根苗,这话一点不假。不信你看看,哪个贪官没有美女二奶三奶?本·拉登被美国人逼得到处躲,他还弄了四个老婆哩!据说他被美国人打死就是第四个老婆惹的祸。过去苏联的克格勃为了捞情报,就是用美女(他们叫燕子)引别人上钩,然后录像,用录像威逼别人提供情报。据说用这个办法搞情报屡屡得逞。
 
  “他妈的,怪不得中央三令五申地强调禁止党政干部公款出国旅游,原来出国有这么多好处啊!”胡大炮有点开窍地说。
 
  “你他妈的木脑袋,我敢打赌,这次出国回去后,莲花山‘双规点’肯定到手了。这次在巴西一定要搞定。”郭三毛把握十足地说。

 
  七
 
  吃午饭的时候,郭三毛征求吴主任意见:“吴主任,陈导游说,这几天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今天下午参观耶稣山,观赏耶稣巨像,眺望尼特罗伊跨海大桥。晚上吃巴西的烧烤,观看桑巴舞。明天……”吴主任还没等郭三毛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说:“不说了,这几天听你的安排。”
 
  “吴主任——”郭三毛毕恭毕敬地说,“别的不讲了,我给导游建了个议,抽个半天参观里约的宝石制作中心。听说巴西的宝石全世界有名,并且都是真的,不像中国有假的。”
 
  这话确实不假,巴西的宝石确实誉满全球。据资料介绍,巴西矿产资源特别丰富,主要有铁矿、铅矾土、铀、锰、铬、镍、石油、天然气、煤、玉石等。其中玉石在全世界是最有名的,如不包括水晶石,宝石总蕴藏量占世界总量的60%,如包括水晶石,占全世界90%。巴西玉石分五个等级:特级是祖母绿,其次是帝王玉,第三是碧玺玉,第四是海蓝玉,第五是水晶玉。巴西玉石的特点是透亮、杂质少,纯正,所以凡到巴西旅游的人,没有一个不买玉的。
 
  吴主任早听说巴西玉石有名,这次出国之前,老婆就反复叮嘱要他买几颗玉石回去。小林还没结婚,他的女朋友也有同样的交代。由于囊中羞涩,他们只是口头答应了,至于是否买,要看郭三毛、胡大炮有没有这个心眼。今天上午吴主任和小林谈到过这个事,他们准备静观郭三毛他们的态度。现在听到郭三毛主动提出要到宝石制作中心去参观,真是正中下怀,便说:“听你们的安排,我们同意。”
 
  晚上,郭三毛请吴主任、林科长吃完烧烤后,9点观看巴西的桑巴舞。
  桑巴舞是巴西的国粹,据说只要到巴西参观访问的,从老百姓到国家元首,必看桑巴舞。这种舞更准确地说,它代表了巴西人的性格。其特点是非常豪爽、潇洒、节奏快,女的基本是三点式,更准确地讲是两点一线,上面是两点,下面是一线,像日本的相扑运动员,用一点布条系着,正如有的人说的“过去是扒开裤子看屁股,现在是扒开屁股看裤子”一样,表面看没穿裤子,其实有根布条在屁股缝里夹着。这在中国人看来太黄了。如果在中国跳这种舞,被某记者碰上,大饱眼福之后,必发点批评性的议论文章,赚点稿费,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双丰收”。干这种事在中国除了记者外,还有警察。警察捉奸时,趁男女没穿衣服时捉现形,那过瘾呀。大饱眼福不说,还可以罚几千块钱的收入。
 
  胡大炮坐在第一排,目不转睛地看着女演员的屁股,两只眼睛像舞台上的追光灯,跟着演员的屁股转。
 
  吴主任、林科长因为经常到新马泰旅游,看脱衣舞是家常便饭,他们觉得“两点一线”不过瘾,不如泰国的一丝不挂。他们唯一觉得可看之处是巴西女演员的屁股。巴西女人的屁股和古巴女人的差不多,屁股特别大,腿子也很粗。他们以屁股大为美。所以巴西有美屁股专业门店和中国的美容院一样,每个城市都有。里约市中心广场就有一个女的下半身雕像,主要是突出屁股和大腿。所以巴西女的跳桑巴舞时,多姿的舞态,粗壮的大腿,硕大的屁股,油黑的脸蛋,雪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潇洒的舞姿非常迷人。
 
  根据郭三毛的要求,导游安排第一天到宝石制作中心参观。这里一条街全是卖宝石的。巴西人为了做中国人的生意,还学了几句汉语,吴少辉、林韬他们所到之处,都听到同一种声音:“你好”“便宜”“有发票”“高兴、高兴”等。这种“你好”“便宜”,还可以理解为“你好”代表问候、寒暄,“便宜”说明他的宝石价格合适,买起来比较划算,是种广告、宣传。这在中国都有。“有发票”就不好理解了,谁买了宝石还可以回国报销?吴少辉纳闷,导游陈女士解释说:“她说的发票是住宿、餐饮发票。因为许多中国游客买了宝石,开住宿发票回去报销,这也是专门为中国游客设计、印制的。”
 
  吴少辉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陈导游又补充说:“他们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只是见到当干部的才说。”
  “那他们怎么认得谁是干部呢?”吴少辉不解。
  “你就像个干部。”陈导游说,
  “开玩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干部呢?”
 
  “中国来的干部有三个特征。”陈导游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说,“第一,一般长得比较胖,衣冠整齐。二是比较白,因为很少晒太阳。三是有派头,身边有几个随从簇拥着,如包包有人拿,买东西后有人付账等。”
 
  “你说的前两个特征,我对得上号,第三个特征不明显,因为包包是我拿着,如果我看中了宝石,保证是自己付费。”吴少辉调侃道。
 
  吴少辉说这话是有他的根据的。因为昨晚郭三毛已分别给他和林科长一人送了两万美元,说是为他们在巴西买宝石和在古巴买雪茄准备的一点零花钱。他们二人刚开始客套了半天,坚决不肯收,后见郭三毛情真意切,并说明是为他们回国给同事、朋友买小礼物花的,没有别的意思,才勉强收了。所以吴少辉才敢说今天买宝石由他自己付费。
 
  陈导游说:“国内的干部也不是个个都贪,像你这样的干部还是比较清廉的。我接待的国内团队中,也有像你这样廉洁的。”
  吴少辉今天穿的枣红T恤衫,他听到陈女士表扬的话,脸红了,和T恤衫一样红。
 
  两万美元看起来吓人,其实在这里不经花。像一颗比较大的(说是大,也不过蚕豆大而已)祖母绿胸坠就是四五千美元。黄豆大的也要一两千美元。吴主任和林科长一人买了一颗祖母绿胸坠,另买了几颗帝王玉、碧玺玉,比较便宜一点的耳坠和手上戴的小宝石。
 
  郭三毛担心他们买多了钱不够,捏了一把冷汗。幸好这两位领导看菜吃饭,钱都够。胡大炮两个眼睛像青蛙一样地鼓着,心里不停地嘀咕:“这些伙计太贪了!”郭三毛时不时地向他使眼色,要他不要乱来,示意他克制。
 
  这条街上的店铺全是卖宝石的。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都在这里转悠,但很少有人买,唯独中国来的几个团队到处买,买得那些巴西商铺的营业员心花怒放。所以巴西商店的营业员见到中国游客特别热情。到处听到“你好”“你好”,大长中国人的志气。
 
  郭三毛和胡大炮从未出过国,老是听说中国在国际上的威望提高了,以为是自吹自擂,今天才真的印证了,心里也莫名其妙地自豪起来,走路时步伐迈得特别大,头也扬得很高,两眼像放风筝似的望着天空。
 
  今天“参观”的效果真好。原来吴主任和林科长很少和郭三毛、胡大炮说话的,今天话也多了,屁也多了。吴主任还高兴地哼起了《小城故事》的小调。林科长也活跃起来,他拉着胡大炮说:“胡老板,你怎么不买几颗回去呀,快买几颗回去送给你的女朋友。”
 
  “那有什么好送的,再好看也是石头。”胡大炮不屑一顾。
 
  “石头,石头成了宝就不再是一般的石头了。你看赛马场的马,一匹几千万,普通的马值多少钱啊?几千块钱。因为赛马场的马是宝马,任何东西加上一个‘宝’字就身价百倍、千倍、万倍!你知道吗?土包子。”林科长鄙视他没知识。
 
  “宝石又怎么样,如果不要它,分文不值,不如买金项链、铂金项链送情人,如果不戴了还可以卖钱。”胡大炮不服气地争辩道。
 
  郭三毛怕胡大炮说岔了,又怕他在国外太掉底子,便制止说:“林科长,弹琴也要看个对象,算了,算了,喇叭换唢呐,各有所爱,不争了。”
 
  林科长这才省悟过来,刚才因太高兴,说话没注意方式。便拍着胡大炮的肩膀改口说:“胡老板,你这人真爽快,够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到旅游局找我,我解决不了的,请吴主任解决,好不好哇!”
 
  好!郭三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高兴地说,“林科长。”他打算对林科长恭维几句的,但看到吴主任在身旁,又改口说:“吴主任、林科长,这次劳驾你们二位了,如有不周的地方,请只管吩咐。我们保证服务好。”
 
  吴主任说:“没什么吩咐的,已经很好了,刚才林科长已经说了,回国后,你们有什么事,到旅游局找我和林科长,不要客气。”
 
  “谢谢,谢谢。”郭三毛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金钱不是万能,但没有金线确实万万不能啊!
 
  12月11日上午9点30分,郭三毛一行在陈导游的带领下,登上前往巴西利亚的三叉戟。巴西利亚是巴西现在的首都。原来巴西的首都在里约热内卢,1960年迁都到巴西利亚。所以巴西利亚是座新兴的城市。这里四季如春,有点像中国昆明,年平均气温在27度左右,总面积5000平方公里,总人口50万人,中心城区只20万人,其余是郊区。这个城市最大特点是进城不见城,市内60%的面积是绿化,只有40%的面积建有房子。房子一般也不高,人称巴西利亚是避暑山庄城市或农村似的首都。1987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巴西利亚城为人类文化财富”和“文化遗产”予以保留。
 
  这个城市整个城区是按飞机的形状设计建造的。有机头、机尾和两翼。巴西是联邦制,联邦国会大厦建在机头上,陆军总部建在机尾,飞机的两翼是居民区和商业区。联邦国会大厦并排两栋,一栋是众议院,一栋是参议院。楼高均是100米。两栋楼下面分别建有两口“锅”形的建筑物,众议院的一口“锅”向下,参议院一口“锅”向上。向上是代表国会在听取人民意见,人民是“天”。向下是代表国会在民主的基础上集中,再将集中的意见向下传达贯彻。联邦国会大厦后面两边分别是国家各部委,巴西规定,各部委无论权力大小,是否重要,每栋房子一样高,同样的规格,象征着“平等”和“效率”。
 
  巴西国会大厦和陆军总部没有人站岗,门口也没有登记传达的。本国人和游客都可以随便进去。他们认为政府是人民的,军队也是人民的,人民是国家的主人,没有什么对主人保密的,更不能对主人设防。
 
  胡大炮看了很受感动,他调侃林科长说:“你看人家国会大厦都不设岗,你们那个小小旅游局搞得神秘兮兮的,到你们局找个人又是登记,又是要身份证,生怕别人是恐怖分子!”
 
  林科长开始瞧不起胡大炮,现在被胡大炮一炮轰得目瞪口呆,一时转不过神来。急不择词地说:“中国都这样,你能进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吗?你再‘大炮’,也轰不开中南海的新华门啊!”
 
  吴主任说:“各国有各国的国情,中国有中国的特色,你没看到中国的社会主义前面加了‘特色’两个字吗?所以大炮啊,光当企业老板不行,还得学习学习。”
 
  郭三毛有点打抱不平地说:“我觉得人家这个‘特色’比我们那个‘特色’好些。你看你们那个旅游局破破烂烂的,人家市财政局和市发改委多气派呀!市公安局的车棚比你们办公楼还要好,我看太不公平了。”
 
  胡大炮来神了,他在买宝石时打了败仗,现在他要乘胜追击了:“林科长,我问你,不要说北京人民大会堂我不能进,你们国家干部能进吗?我看你到市人大办公厅也进不了。”“哦,哦,你可能有工作证能进市人大办公厅,那再问你,你能拿工作证进市人民武装部吗?”胡大炮发了连珠炮。
 
  林科长变被动为主动,他转了话题迂回对胡大炮进行反击:“你他妈的旅游公司能到全世界自由旅游吗?你别看它(指国会和陆军总部)都可以进,那是通过他们国家审查后发了护照和旅游登记的,你没看到我们上下飞机都要出示护照吗?你他妈的别太幼稚。”
 
  “林科长,你别拿国家干部吓唬人,人家外国游客拿了护照能进我们市人武部参观吗?”胡大炮得理不让人。
  “算了,算了,那是国家的事,我们争也没用,还是参观吧。”吴主任制止了他们的争论。
 
  第四天旅游团参观伊瓜苏瀑布。瀑布离郭三毛他们住的酒店只半个小时的车程。车刚停稳,迎面跑来了一只果子狸。胡大炮准备捡块石头去打,被吴主任制止了。因为巴西人非常爱护野生动物,注意生态平衡。不像我们广东人出高价在餐馆里吃果子狸。
 
  导游陈女士介绍,这里的果子狸不怕人,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出来,有时游客在餐厅吃饭时,它们跑到餐桌上同游客抢饭吃,打也打不走。
 
  吴主任带了两块饼干朝果子狸一丢,它们就抢着吃,很有意思。还有的专门买了点心用手喂给果子狸吃,其他游客拿出相机争相拍照。
 
  再往前走几步,伊瓜苏瀑布群便展现在游客面前,几十个瀑布连成一片,从阿根廷那边的高处倾泻下来,汇集在阿根廷和巴西两国交界的山谷里,震得山谷雷鸣般地轰响,迎着太阳的地方出现一道道的彩虹,非常美丽。使人觉得进入仙境,进入梦幻。特别是被称为“魔鬼咽喉”的瀑布从三个地方喷吐着白沫,蒸发着浓浓的水蒸气,滋润着每个游客,感觉特别香、甜、幸福。
 
  吴主任、林科长和郭三毛拍了不少照片,他们想将这里的美景拍摄下来,变成永久的收藏和纪念。
 
  12日,清晨4点30分起床,吃完早点乘车离开伊瓜苏瀑布前往机场,7点起飞经圣保罗转机前往玛瑙斯州。中途飞行5个多小时。巴西国内也有时差,玛瑙斯州比巴西利亚晚两个小时,所以飞机到玛瑙斯州还是中午11点。旅游团住在一个号称五星级宾馆的秦始陵大陆酒店。
 
  下午1点半乘船游览亚马孙河。
  郭三毛读初中时,地理书上就有亚马孙河的介绍,说亚马孙河是世界上第一大河流。但到底怎么个“第一”,不亲眼看看,体会不深。船在河中走,第一感觉就是中国的长江、黄河比起亚马孙河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置身亚马孙河,两边一望无际,河宽几十公里,就像在大海中航行。导游介绍:河水最宽的地方有40多公里,一般也有20多公里,河长6800公里。该河发源于秘鲁安第斯山和哥伦比亚,两条河到玛瑙斯交汇后流入亚马孙河。从安第斯山方向流出的是黄色水,从哥伦比亚方向流出的是黑色水(因热带雨林的树叶落到河里,将河水染成浅黑色,人称“茶叶水”),同时从两条河流入亚马孙河,使亚马孙河中黄黑两道激流格外分明,成为世界上一道亮丽的景观。据说中国武汉长江的龙王庙处也有类似的景观,即从汉江流入长江的清水和长江的黄水两股激流同时奔腾而下,经常引来不少游人参观。只不过规模小一点。
 
  亚马孙河有很多食人鱼,大的有3斤多,小的也有一两斤。为了让吴主任、林科长玩得开心,郭三毛还专门买了钓鱼竿和切成小块小块的牛肉(钓鱼的诱饵),让吴主任和林科长在船上钓鱼。胡大炮专门给他们在钩上穿牛肉,食人鱼非常狡猾,只吃肉、不上钩。胡大炮带去的两斤牛肉快用完了,他们一条也没钓上,感到很失望。他边在钩上穿牛肉边气愤地说:“你吃了老子的牛肉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子把你钓上来后,一定活刮鱼鳞,生剖肚子,深挖肠子,水煮油炸,要你粉身碎骨。”
 
  亚马孙河的河水很深,一般有几十米,最深的地方有90多米。郭三毛拿着照相机和望远镜在船上摄影,他看见河豚在水上翻滚和跳跃,赶紧拍下来,船上许多游客也纷纷拿出相机拍照。
 
  在随后的几天里,他们又飞往古巴,参观了哈瓦那的市容,游览了古巴风景名胜区——巴拉德罗海滩,观看了古巴风土人情表演,还购买了古巴特产雪茄,整个行程8天,于12月20日回国。
 
 
  八
 
  感情在于培养,培养感情最有效的途径是接触。一个小孩子跟奶奶睡觉长大的,跟奶奶感情最深,如跟妈妈睡觉长大的小孩对奶奶就没那么亲了。为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接触。为什么同学、老乡亲切啊?接触。为什么老战友、老部下感情深啊?答案还是接触。吴主任和林科长同郭三毛、胡大炮虽然到国外旅游了不到十天,但互相之间的感情比在机关共事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同事还要亲密。
 
  吴主任回机关的第二天,林韬就通知郭三毛去旅游局签莲花山房地产租赁合同。原准备年租金60万的,现在55万就谈妥了。真是人熟好办事啊!人熟,关键在“熟”字,至于怎么“熟”,这要看你的本事。有的人太精了,一生当不了大官。而大小事都精,他永远也“熟”不了“人”。郑板桥老先生就是太精了,他老人家一生总结了一条经验:难得糊涂。像胡大炮那样老鼠眼睛捏着一寸不放五分,怎么能办得成事呢?常言道:舍得、舍得,“舍”和“得”连在一起,互为因果。你不“舍”怎么“得”呢?跑到加拿大的那个赖昌星,他的神通为什么那么大啊?他的小车为什么直开中南海啊?结论只有一个:舍得。据说他走私赚的钱从不自己全得,总是分一部分有时甚至拿出一大部分给帮过他忙的人。所以他交了好多割头换颈的朋友。据说检察院在逮捕他之前,就有“朋友”通知他跑了。所以现在搞企业的老板们,无论是国有企业的老板还是民营企业的老板,都舍得花钱同政界当权的人交朋友。其中一个途径就是邀请政界领导以顾问什么的名义出国旅游。改革开放初期,许多县市为了引进外资,开出诸多优惠条件,其中最主要的一是土地出让价格优惠,直至免费;二是税收优惠,直至免交。那些外资老板为了争取更大的“优惠”,就出招邀市县领导出国“考察”,“考察”的待遇越高,优惠的越多。你算算,土地出让费少交和免交相差多大呀!几百万、几千万的都有。细想想,不“舍”怎么“得”啊!划得来。
 
  “合同”签订后,郭三毛、胡大炮和杨吹吹三人开了个会,研究了两个问题,一是“开业”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如招保安、办执照、打扫房子等,二是如何感谢吴主任、林科长。
 
  会上对前期准备工作进行了分工:郭三毛负责招人,因为纪委办案都有武警站岗,真纪委有真武警,山寨纪委也要有山寨武警啊!对“武警”人员的要求:① 个子要高大。② 嘴紧,不乱说。③ 未婚的,因为长期日夜值班,平时不能回家。④ 工资要比社会上普通职工高,社会上最低工资标准是800元,到“山寨纪委”当“武警”,每月2000元,包吃包住。⑤ 为了保密,不是党、团员。另外,还要招几个女的负责材料保管、审查记录和监控录像等工作。后勤方面还要招炊事员、卫生员、司机、强电和弱电技术人员以及房间服务员等。因为郭三毛在纪委待过,对这套比较熟,所以负责内部人事工作的准备。杨吹吹过去是搞传销的,又是高中文化程度,擅长文字和交际工作,所以负责办理“莲花山旅游公司”的执照,同时办理税务登记、旅游保险、广告宣传等方面的工作。胡大炮身强体壮,又吃得亏,吃得苦,由他负责打扫房屋,购置床铺、桌椅、灯具、炊具等各项物资的采购和搬运工作。
  关于感谢吴主任和林科长的事,其实很简单,但他们还是争论了好半天。
 
  胡大炮坚决不同意,“请他们出国玩了,送了,已经足够了,我看根本不用再感谢了”。
 
  “你这个大炮,真是个大炮,直筒筒的,连肠子都是直的。你请别人出国用了多少钱呀?人家一年租金减5万,我们租十年就节约了50万,是哪个划得来呀?!”杨吹吹反驳胡大炮。
 
  “胡大炮,你他妈的真是抽鸡巴不认人,合同到手就不理别人了?人家是甲方,我们是乙方,他租赁给你了,还有权力经常来检查房屋损毁情况啊,他经常说你把这搞坏了,把那搞坏了,要你修复,你敢不修?他的嘴一歪,你就得花几万、几十万去修。机关的情况我最清楚,中层干部说福不灵,说祸还是蛮灵的。”郭三毛说。
 
  “他歪嘴,老子就检举揭发他,你在巴西送美元给他们时,我偷偷地用手机拍了照的,老子有凭证在手里,他敢把老子怎么样?!”胡大炮这家伙,你说他粗,他粗中有细,谁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
 
  杨吹吹忙制止胡大炮:“炮筒子,炮筒子,万万使不得,像你那么搞,肯定要砸锅的。”
 
  “大炮,我警告你,不准你再胡来,你赶快给我将手机上的照片删掉,现在就删!”郭三毛以老大和“专案组组长”的口吻命令道。
 
  “炮筒子,你以为我们真的是在搞旅游公司吗?我们是在搞违法的‘山寨纪委’!你能跟别人硬对硬吗?像你这个性子,如果不改,今后要出大事的呀!”杨吹吹边说着,边从胡大炮手中夺过手机,立马将那张照片删了。
 
  胡大炮自知悖理,也不讲话。心想:老子最恨那些贪官,等“山寨纪委”成立后,老子抓到贪官,你看我怎么整他!食人鱼老子钓不上来,就用网捞、用叉捣,捣上来水煮油煎,要那狗日的不得好死。
 
  郭三毛见手机上的照片已删,火气小了一点,便说:“因为我们是打着旅游公司的牌子搞‘山寨纪委’,不便大张旗鼓地搞开业典礼。如果搞开业典礼,可以借机会请他们来,送点礼品什么的。我建议请他们出来吃顿饭,每人送5000元的购物卡,半斤虫草。这样既不俗,也不显眼。”
 
  “虫草多少钱一斤?”杨吹吹问。
  “上等虫草16万元一斤,一般的12万一斤。我建议买就买好的。”郭三毛解释说,“花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待‘纪委’成立了,半个贪官就绰绰有余。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你们说呢?”
 
  “我同意。”杨吹吹当即表态。
  “我没意见。”胡大炮也表了态。
  “就这么定,明天下午在海鲜大王酒店请吴主任、林科长。”郭三毛转过身来对胡大炮说,“你明天上午去订个包间,标准……”郭三毛怕胡大炮又心也疼肝也疼地舍不得,转过身对杨吹吹说:“你准备购物卡和买虫草,明天下午的餐标暂订八千至一万元,酒水另算。”
 
  “好的,我明天去办,保证让你满意。”杨吹吹说。
  “订个大包,还是小包?”胡大炮问。
  “订个大包,有音响的,可以唱卡拉OK的。我明天找几个小姐陪餐,让他们高兴高兴。”
 
 
  九
 
  姚琴第二天听说杨志国看了她写的条子,在自己家禾场的稻草垛子边睡了一晚上后,心都碎了。她恨自己不该那样做的,埋怨自己害得杨立国喂了一晚上的蚊子。他那晚是怎么度过的,那么多蚊子,自己在家里有蚊帐,进去一个蚊子都睡不着,他在稻草边那么多蚊子怎么睡着的呢,他的脸上、身上可能都被蚊子叮遍了。他可能浑身发红、奇痒,我该死,我不该害好心人。姚琴悔恨万分,反复地责备自己。
 
  她拿起笔,找了一张纸泪流满面地写道:“志国:对不起你,是我的不对。”怎么不对呢?她又觉得对,如果不那么写,让人家痴等,更害人,长痛不如短痛。她写了两句,觉得写不下去了,便将纸捏成一团丢了。
 
  “不行,还是要写,不能让志国难受,我要安慰他。”她脑子里浮现好多好多的画面。有天他帮她挑谷子草头,冲担太翘,刚挑上肩,冲担翻过来打在脸上,两头的稻谷脱落下来,差点打在他身上,让她吓了一身冷汗。她拿毛巾给他揩汗,见他脸已被冲担打红,她用双手轻轻地摸他被打红的脸蛋,心里又痛又爱。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身体接触。她觉得他高高的个子,魁梧的身躯,宽额大脸,很帅,她深深地爱他。自那以后,她常沉浸在她给他摸脸擦汗的幸福之中。志国给她送的那斤新疆羊毛线,她织了一件毛衣,当时农村的人穿毛线衣的少,大家见她穿着新疆毛衣后,映着红红的脸蛋,都夸她像画上摘下来的仙女。她穿上这件羊毛衣就想起了志国,牵肠挂肚的难受,有时彻夜难眠。所以,她一气之下,将毛衣锁到箱子里,以免勾起回忆。
 
  “别人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伤害别人呢?不行,我要写信安慰他,安抚他那颗受伤的心。”她又拿起纸笔,
  “志国,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琴。”她写不下去了,她哭得很伤心。再往后怎么办呢?原谅了又怎么样呢?自己出身不好,连基本的人格都没有,人家是高干子弟,老革命后代,前程似锦,我怎么为了自己而连累别人呢?她看到邻村一个地主的女儿嫁到姚塘大队后,经常被别人欺负,生的孩子总抬不起头来。去年大队选民兵连长时,因他与地主的女儿结婚,政审不合格被刷掉了。她的儿子在学校读书,别的小孩都加入了少先队,戴上了红领巾,她的儿子因是“地主崽子”,至今还是一个光脖子。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受。她又将写好的纸捏成一团丢了。“我不能写,让他死了这个心,他现在年轻,这是对他好,他以后会知道的”。她伏在桌上大哭起来,她不敢哭出声,只是颤抖地抽泣……
 
  范向东是杨志国爸爸杨剑东的老部下,南下后在小河县人武部工作,文化大革命中是小河县人武部部长。小河县成立革委会时,因林彪副统帅指示:各级革命委员会必须有军队干部、地方干部和群众代表(造反派头头)“三结合”。“三结合”中,顺序只能军、干、群,不能群、干、军,更不能干、军、群。所以范向东成了小河县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兼县人武部部长。当时叫“一元化”领导,“一元化”就是“一人化”。晚上接到老领导杨书记的夫人苏大姐的电话后,一晚上没睡着。“这个志国呀,太不懂事了,他爸爸让他下放到小河县,原本是想我关照他的,现在好了,被一个地主右派的姑娘迷住了。我怎么向老领导交代呀?”范向东自己责备自己,他觉得愧对老领导,没脸见苏大姐。
 
  次日一大早,范向东叮嘱司机加油,准备下乡。
  公社党委下了死命令,早稻不插“五一”秧,一定要赶在4月30日以前全部插完。所以姚塘大队的社员五更天就下田拔秧,天亮后运到大田里去插。还有一部分人割麦子,农村叫“双抢”,即抢收抢插。常言道,春争一日、夏争一时,早晨插的秧比中午插的好,成熟也早一些。因为晚稻不插“八一”秧,一年种两季稻。早稻七月底成熟,立马收割了再插晚稻,一环扣一环,早稻如果不赶在“五一”前插完,晚稻就成了问题。晚稻抽穗时,遇上重阳风,就扬不了花,结不成籽,谷是瘪壳子没米,农民叫“轻风”,“轻风”后的稻子全部昂首挺胸,一田稻草。所以,季节不熬人,是有科学依据的。
 
  大队知识青年杨志国、施得贵他们早晨参加拔秧苗,天亮吃早饭后参加收割麦子。割麦子的镰刀要磨得非常锋利,否则,割起来非常吃力。因为麦秆比较硬且滑,如果不锋利,镰刀割在上面打滑。杨志国偷偷地将姚琴的镰刀拿去,晚上磨了半天,刀口磨得像纸一样薄。磨好后又悄悄地送回姚琴的家门口。姚琴刚开始以为是她爸爸磨的,没在意,后来发现爸爸早晨还睡着并没有磨镰刀,才知道是杨志国帮忙磨的,所以割麦子时,虽然累一点,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上午九点多钟,大队的有线高音喇叭响了:“杨志国,杨志国,请速回大队部,杨志国,杨志国,请速回大队部。”
 
  社员们听见喊声忙说:“志国,志国,大队长张石头叫你快回大队部。”
  杨志国忙放下镰刀,直奔大队部。
 
  从县城到姚塘大队大概有二三十多公里的路程,范书记坐着北京帆布吉普(当时每个县分一台北京吉普,只有县里的一把手才有资格坐。地市一级干部可坐“华沙”和“伏尔加”,省一级干部才能坐“基姆”和“上海”。当时社会上还流传着一首民谣:“省里干部两头红,地市干部中间拱,县里干部帆布篷,公社干部穷穷穷——拖拉机,大队干部双脚捅——自行车”),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姚塘。当时姚塘大队正在开大队干部会议,分析“双抢”形势。见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来了,纷纷迎上前去,又是递水,又是拿扇子,将书记请进了会议室。大队支部书记姚记财说:“热烈欢迎范书记到我们大队检查指导工作。”会场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范向东本来是来找杨志国谈那个事的,谁知道正碰上大队干部开会呢,但既然来了,总得讲几句。要不,别人会怀疑你这书记这么忙,到我们大队干啥的?他放下妇联主任给他送上的一碗凉开水,叫司机到车上将自己的茶杯拿来。说是茶杯,其实是一个直筒子瓶子,里面泡了绿茶,瓶子外面套了一个用塑料线织成的套子。农村人当时不兴用瓶子喝茶,他们用吃饭的瓷碗喝。所以有人还为这个专门编了一个顺口溜,说:“县里干部出屌神,怀里揣着个牛卵子瓶,里面装的牛马尿,喝了一瓶又一瓶,讲起话来呱呱叫,干起活来不求情。”
 
  范书记用手扭开瓶盖,喝了一口茶。据说县里干部都这样。讲话之前必喝茶润嗓子,就像拉二胡时先调琴弦一样。
 
  “同志们,听说你们‘双抢’工作抓得很紧,我特地来看看,县里准备抓几个典型开个现场会促一下。”姚塘大队“双抢”到底搞得怎么样,他心里确实无底无数,不能瞎讲,他停了一下,改口说,“你们早稻插了多少,‘五一’前能不能完成任务?”
 
  “报告书记,今天是4月27号,还有两天全部结束,保证提前完成任务。”大队长张石头站起身来认真地回答,就像小学生站起来回答老师提问一样。
  “好的,好的!革委会成立了,要新人新气象,要坚持抓革命,促生产。县革委会前天开了会,准备在‘双抢’过后,开个全县三级干部扩大会研究部署下半年的田间管理,争取今年农业粮食、棉花双丰收,希望你们抓紧准备,争取在大会上做个典型发言。”会场响起了一阵掌声。
 
  那个年代,农民种地全听上面的,什么时候播种,播什么种,怎么播,怎么田间管理,施什么肥,打什么药,冲耕、除草、抗旱、排涝全听上面的,上面是神仙皇帝,农民他妈的糊涂蛋。不仅小河县,全国上下一个样。
 
  党支部书记姚记财站起来说:“谢谢书记,我们一定认真准备。”
  范向东从小参加革命,一直在部队工作,对部队工作比较熟悉,对农业生产并不很在行,今天又没带讲稿,他怕讲多了出洋相,便说:“你们先开会,我找姚书记谈个事。”说着便拉姚书记离开会场,问了一下知识青年的生活情况后,插入主题,要姚书记将杨志国和地主的姑娘姚琴谈恋爱的事做个详细的汇报。
 
  姚书记一脸为难地说:“范书记呀,你不晓得,这孩子太不听话,真是鬼迷心窍,我们大队那么多漂亮姑娘,他一个也看不中,非要爱上那个姚琴,我找他谈了多次,一点效果也没有,我们也没得办法。”
 
  “我明确地告诉你,小杨的爸爸是我的老首长,是我们江阳市的市委副书记,据说马上解放出来增补为市革委会副主任,你们党支部有责任在政治上把关。小孩不懂事,你们还不清楚?”范书记严肃地说,“现在阶级斗争非常复杂,阶级敌人往往用美人计腐蚀我们革命后代,这不是个小问题,要提到纲上来认识,懂吗?嗯!”
 
  他把“纲”字的音提得很高,拖得很长,意在提醒姚要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来观察问题,分析问题。
  “范书记,问题出在志国身上,但责任在我们党支部,特别是作为支部书记的我,应负主要责任。”姚记财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不是追责任的时候,而是如何帮助志国同志提高阶级斗争觉悟,彻底与姚琴脱钩,与她们家划清界限的问题。”范书记觉得刚才的话说重了一点,他想缓和一下气氛。
 
  “对,我们应尽力帮助志国同志提高阶级斗争觉悟,不再和姚琴粘粘连连。”姚记财重复着范书的指示。
  “好的,你派个人将志国叫回来,我要找他亲自谈谈。”
 
  “石头,石头——”姚进会议室喊张队长:“你叫人将广播开一下,叫志国立即回大队部。”
 
 
  十
 
  海鲜大王酒店是江阳市最有名的高档酒店,装修华丽,服务上乘,品种齐全,味道正宗,但价格也不菲,一餐没有七八千元别想进去。
 
  郭三毛租了一辆宝马小轿车,后面坐着吴主任和林科长。郭三毛亲自开车,副驾座位是杨吹吹。傍晚6点,宝马小轿车准时停在海鲜大王酒店门口。
  酒店大门口两边并排站着八个迎宾小姐。门童首先上前开车门,吴主任坐在副驾驶的后边,也就是车的后排右边。政府官员坐车是有讲究的,如果是小轿车,首长一般坐在后排右边。前排的右边(即副驾驶座位)是秘书或随从。当车行驶到目的地后,如果没有专门开门的人,秘书或随从先下来,转身为后面的首长开门。开车门也有讲究,必须一手拉车门,一手在车门的上方拦着,防止首长的头撞到车上。如果是吉普,首长应坐前面副驾驶的座位,因为前面视线好,行车时比较平稳,后面比较颠簸,是秘书或随从坐的。外国人家庭出车,老公开,老婆坐副驾驶座位,一是表示地位平起平坐,二是便于调情说话,后面不是秘书或随从,而是猫狗等宠物。现在中国的富二代、官二代也和国际接轨了。不过副驾上坐的不一定是老婆,抑或是“小三”。
 
  吴主任和林科长走到酒店门口,八位迎宾小姐整齐地弯着腰,两手重叠放在肚脐处,热情地说:“欢迎光临。”
 
  大厅内有个身穿黑色礼服的小姐迅速迎上前来:“先生,有预订吗?”
  杨吹吹不屑一顾地边走边说:“有,有,帝王厅。”
 
  “帝王厅”是海鲜大王酒店最大、最豪华的餐厅,里面青一色的红木家具,连烟缸也是绿宝石做的,大圆桌的直径为3.8米,可同时坐24人进餐。大圆桌中间是天然水晶石大转盘,水晶转盘上放有一盆鲜花,鲜花中间插有一个醒目的“欢迎贵宾”标签。圆桌周围是红木太师椅,桌上餐具除筷子是银的外,其余全是镀金的。这个厅主要是为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宴请客人定做的。一般情况下,如市里的领导没有宴请,有时也出租给企业大老板临时用一下,但价格昂贵,最低消费一万二千元。
 
  胡大炮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昨天订房时,服务员引他进去一看,让他惊呆了。“我的妈呀,这哪是餐厅,简直是皇宫!”他又看这么大桌子,客人怎么吃菜呀?他用手摆弄了一下桌上的转盘,但转盘虽在转,周边的桌面没动,即使将菜放在转盘上,客人夹菜也不行呀,何况中间还放着花,多不方便啊!他木呆呆地站着,直到服务员说:“先生,这个包间行吗?”他才回过神来,忙说可以,可以,就订这个。
 
  穿黑色礼服的小姐是酒店领班,比服务员高一个档次,属基层管理人员。酒店的管理层分领班、主管、部门经理,再往上就是副总经理、总经理。领班小姐将郭三毛一行交给礼宾小姐,叮嘱说:“帝王厅。”
 
  礼宾小姐按开电梯,请客人们进去后,按了“5”,“5”就是五层楼,“帝王厅”就在五楼,也叫“518”餐厅。“518”的谐音就是“我要发”的意思。
 
  吴主任、林科长在礼宾小姐的引领下,朝着“帝王厅”走去,胡大炮早在门口恭候。林科长见了胡大炮,真是熟人相见,分外亲热,老远就喊:“胡老板好!胡老板好!”
 
  胡大炮本来打算先说“欢迎首长们光临”的,这下被林科长抢了先,打乱了阵脚,原来想好的台词全忘了,只好上前拍着林科长的肩膀说:“好久没见了,欢迎欢迎!”林科长将胡大炮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扒掉说:“你得健忘症,昨天还见了面的!”这下把胡大炮搞得更窘了,硬在那里站着,无言以对,傻傻地在那里愣怔着、木呆着。
 
  吴主任解围了,忙说:“你们两个一见面就打嘴官司,算了,算了,我们进去。”
 
  “帝王厅”的沙发上早坐了七八个美女正在打“拖拉机”,见吴主任等客人进来了,急忙放下扑克站起身来说:“欢迎,欢迎!”这些小姑娘都是市艺校的学生,个个能歌善舞,风华正茂,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即使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在她们中,也会觉得年轻了许多。医生说这叫“激活”。
 
  吴主任见到这些年轻姑娘们,眼头一亮,顿时精神来了。刚才还是一本正经地叫小林不要和胡大炮斗嘴的,现在见到这些姑娘后,高兴地说:“美女们好!”
 
  美女们还之以:“吴大哥好!”
  现在社会上流传一个顺口溜:
  温棚搞乱了季节,小姐搞乱了辈分,
  秘书搞乱了机关,保姆搞乱了家庭。
 
  十几岁的女孩叫五六十岁的为哥哥,这五六十岁的男人还欣然答应,你说怪不怪?
 
  这一个“吴大哥好”将吴主任和姑娘们的距离一下子从十万八千里拉到零距离了。人家喊你“大哥”,自然是你的小妹啊,同辈人还有什么架子呢!何况还是小妹哩!
 
  吴主任虽然已40出头了,见了这些小姑娘们非常可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也还之以“小妹妹们好!”
 
  于是餐厅的气氛热闹多了,融洽多了,互相之间的关系也随便多了。有的姑娘拉吴主任到身边坐,有的拉林科长坐,其乐融融。
 
  胡大炮也从窘迫中回过神来,他也助热闹地拉吴主任:“主任,你挨着这个最漂亮、最丰满的小姐坐。”
 
  女人,是个“好东西”,人人都喜欢,特别是年轻漂亮的。但有时也是个“坏东西”,男人好多事情往往坏在女人身上。是“好东西”的时候就是美女、爱妻、爱妃、爱妾、心肝宝贝,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是“坏东西”的时候就是妖精、狐狸精、妖婆、破鞋,什么坏话都往女人身上添。这些都是男人们的观点。在女人的眼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喜欢的时候把女的抱在怀里,讨厌了就丢在崖里,抽鸡巴不认人的男人多的是。
 
  你说杨国忠造的乱子为什么要他妹妹杨贵妃顶罪呀,白娘子是妖精,好不好呢!法海和尚是男的,破坏别人家庭。许仙是男的,背信弃义,听法海和尚调唆,好不好哇?所以都不能一概而论,男的出了问题都往女的身上推,不公平哩!
 
  吴主任被美女簇拥在中间,心里美滋滋的,幸福极了。
 
  郭三毛见人都到齐了,通知服务员上菜。并请客人们入座。吴主任在主人席上,两边派了两个酒量大的美女坐在左右。林科长的两边也是同等待遇,其余的随便坐下。
 
  “帝王厅”上菜与别的厅上菜不同,是分餐制,中餐西吃。服务员将所有菜分成若干份,分别装在小碟子里,每人一份,根本不用客人在餐桌上大盘子里夹菜。每碟菜吃完了再上另外一碟,有多少样菜,就上多少次碟。这让胡大炮大开眼界。他原以为城市人请客像农村一样,大块的肉、大碗的酒,一边喝一边吼的,谁知这里是小姐站后头,上前来敬酒,实行分餐制,一样尝一口。感到特别新鲜,又觉得比农村的文雅多了。
 
  第一道菜,男士上的辽参,女的上的血燕。据说辽参是壮阳的,所以给男士吃,血燕是滋阴的,故给小姐们吃。辽参是所有海参中最贵、最好的,580元一份,血燕是燕窝中最高档的,也是580元一盅。菜虽两样,但价格相同,男女平等。
 
  喝的酒是30年的陈酿茅台酒,5800元一瓶。不喝白酒的小姐喝进口干红,也是几千元一瓶。
 
  郭三毛见第一道菜上齐了,便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今天请市里领导吴主任、林科长出席我们宴会,我们备了两杯薄酒,点了几个小菜,不成敬意,但我有个小小心愿,希望吴主任、林科长不要介意,开怀畅饮,吃好,喝好。为了让吴主任尽兴,我们还特地从市艺校请了几位年轻的艺术家来助兴。我有言在先,只举这一次杯,以后的任务交给小艺术家们。”小姐们热烈鼓掌表示同意。郭又说:“现在我提议,请大家举杯,为我们旅游公司早日成立,为市里的领导吴主任、林科长的身体健康干杯!”
 
  胡大炮从没吃过辽参,他看着碟中的辽参像农村的牛砣(比蚂蟥大一些的吸血软体动物,牛在水里时,搭在牛的身上,吸牛的血,故称牛砣),一是不敢吃,二是不知怎么吃,还是旁边的小姑娘告诉他用刀子切开后,再用叉子叉着吃,才解决问题。但他还是边吃边担心,他怕牛砣吃进肚里吸他的血,心有余悸。
 
  第二道菜是“高原瑰宝”。所谓“高原瑰宝”就是西藏的牦牛鞭。西藏的人杀了牦牛后只吃肉,不要鞭。以后不知谁写了一篇文章,说牦牛鞭比美国的伟哥还有效,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男女吃了床受不了。这么一宣传,牦牛鞭立马身价百倍。许多内地的人专门到西藏高价收购,为藏民们增加了不少的收入。酒店将牦牛鞭洗净后,切成若干段,每段一寸来长,每盅放两段和虫草一起炖。这样每盅可卖400元。吴主任边吃,边听餐厅服务员介绍,顿时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好像有什么在冲动。左右的两位美女争着将自己盅的“高原瑰宝”夹给吴主任,笑着说:“吴大哥,快吃,吃了有好处。”吴主任开始不好意思,但考虑到小姐既然夹到了自己的盅里,再夹回去不礼貌,一边说谢谢,一边吃。
 
  郭三毛见场面还不热闹,便说:“小艺术家们请吴主任喝酒啊!”
 
  坐在吴主任左边的一位小姐立即响应,她端起酒杯,将吴主任的杯子一碰:“吴大哥,干杯!小妹上前来敬酒,如不喝完嫌妹丑,喝!”吴主任也站起来:“好,干杯!”
 
  紧接着八个姑娘都来给吴主任敬酒,场面顿时热闹起来。有的姑娘用手搂吴主任脖子:“吴大哥,喝呀,你不喝,我就将酒杯往你脖子后面倒!”有的姑娘挽着吴主任的胳膊要喝交杯酒。此时的吴主任像只雄狮碰上狼群,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好一一应付。最后脸喝成了猴子屁股,两眼红成了小番茄,双手喝软了,舌头喝硬了。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
 
  林科长看见自己的上司被围困,挺枪出马解围:“来,有本事的和我喝!”他这么一吆喝,虽有上甘岭的王成“向我开炮”的大义勇为的精神,但却没有那么大的酒量。几个小姑娘围上来三杯两杯就喝得他杨树不认识柳树,舌头不听使唤了,于是只好拿起桌上湿毛巾当白旗,举手投降。
 
  郭三毛、杨吹吹见酒已致兴,担心都喝醉了也不好,便鸣锣收兵:“艺术家们,艺术家们,今天我只备了三瓶酒,已经喝光了,大家坐下吃点东西,马上上主食和水果。”
 
  小姐们见郭总有意结束,便纷纷回到自己座位,心里充满着胜利的喜悦。
 
  饭毕,郭三毛叫杨吹吹将礼品拿上来,分送给吴主任和林科长。吴主任接到礼袋说:“谢谢,真是又吃又带,不好意思。”随后转身对林科长说:“你记住,我回去向局长们汇报一下,莲花山的租金推迟两个月起租,我们几年没经营了,破破烂烂的,总得给别人一点装修时间吧!”林科长说:“好,我到时一定提醒您给局长汇报。”
 
  郭三毛谢天谢地送走了两位市领导,又转身给每位小姐200元的陪餐费,叫了两个“的”送她们回学校去了。
 
 
  十一
 
  自从姚琴给杨志国写了那张条子后,杨志国像疯了似的,整天魂不守舍,食不香睡不甜,人也渐渐地消瘦了。他的同伴们都劝他,有的说:“人是有缘分的,既然无缘就算了。你家庭条件又好,自己长得这么帅,还愁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有的说:“算了,她不同意,我还不赞成她同意哩!地主成分,父亲是‘右派分子’,‘五类分子’中她家占了两个,双料货,有什么资格翘尾巴?”他的好朋友施得贵劝了他两个晚上:“志国,姚琴是美,人品也好,也有素养,但人家不同意,总不能单相思吧?你说呢。”
 
  人啊,是个怪物,得到了的东西反而不珍惜,看中了想得到而不能得到的东西,越想越美丽,越想越可惜,抓心抓肝地想得到。细想想,这话是很有道理的。为什么有人说“结婚是失误,离婚是觉悟,再婚是执迷不悟”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结论:因为当初没得到。那时的女朋友是他的心,是他的肝,是他生命的四分之三。心情不一样。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觉得她非常喜欢我,从内心里爱我。她经常偷偷地帮我洗衣服,补衣服。我爱吃辣椒,她把她家的辣椒摘了塞在我的口袋里。”杨志国坚持说。
 
  “我不这样认为,是你经常给她磨镰刀,给她家挑水,人家不好意思还你的情。”施得贵开导他。
 
  “据村里的社员说,她原来很活跃,经常参加大队文工团唱歌,演出什么的,现在经常愁眉不展,躲着流泪,她家成分不好,她非常悲观,她需要人安慰,我不忍心看着这朵还没完全开放的鲜花就马上凋谢。”杨志国说。
 
  “即使是这样,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有回天之力?现在在这抓阶级斗争的年代,出身决定一切,如果你和她结婚了,不但不能帮她解决问题,恐怕连你也牵连进去了。你没听说大队有个男孩就是因为找了一个地主出身的女孩当了老婆,连民兵连长都没当上?”
 
  “这个我想过了,只要她同意和我结婚,我什么都不要,什么当干部、入党、回城当国营工厂正式职工,我都不要。”杨志国坚定地说。
 
  施得贵见他犟得像头牛,拼命地拉也拉不回头,便改口劝他:“即使你同意,人家姚琴也愿意,你爸爸妈妈会同意吗?”
 
  “那不关他们的事,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你看了‘四郎探母’没有?杨四郎和敌人的女儿结婚了,佘太君不让他进门,还要将他推出去斩首。”
 
  “他不让我进门,我就一辈子在姚塘,农民不是人?全国好几亿人都是农民。”杨志国横下一条心。
 
  美女啊,美女,美女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历史上有多少英雄要美女不要江山,有的甚至不要命的!俄国伟大诗人普希金就是一个典型,他为了争夺一个美女,30多岁就英年早逝了,他的死不仅对他个人、他的家庭是一大损失,而且对国家、对世界文坛也是一大损失啊!太可惜了。难怪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那天他在姚琴门口的草垛边睡了一夜,着实让姚书记捏了一把冷汗。这城里的娃们,太调皮了。姚琴是他的侄女儿。志国和姚琴好,他也知道,事后他找姚琴,可姚琴只是哭,什么都不肯说。这让姚书记心里也难受。姚琴的爸爸和他是叔伯弟兄,他们是一个曾祖父。姚琴的爷爷很勤快,又克勤克俭,就像小说中的高老头,整天一个破棉袄,扣子掉完了就用一根草绳系在腰里。他白天种地,晚上在家磨蚕豆下粉,日积月累赚了几个钱,多买了几亩地,地多了自己做不来。有时请几个短工。就这样,土改时被划了个地主。姚琴的爸爸姚海涛,小时候是个聪明孩子,他父亲为培养他,让他多读了几年书,毕业后分在县城教书,解放以后转为国家公办教师。他没在家种过田。1957年大鸣大放时,他对统购统销提了一些意见,被划为“极右派”,开除公职。“统购统销”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娃们不知道。全国解放后不久,国家为了打击投机倒把,抑制粮价上涨,动机是好的。规定农民收的粮食全部卖给国家,农民要吃粮,再由国家发粮票,凭粮票到国营粮店去买。实践结果是增加了农民负担。农民自己的口粮,留在家里自吃,该多好哇,但政府要你先挑去卖,然后再买了挑回来,而且卖的便宜,买的贵。姚海涛平时语言不多,他受了那个挫折后,像雷打哑了似的,平时很少听见他说话了。所以,社员们认为他比较老实,队里开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会时,他挨斗的时间最少。当然,也有人说他的叔伯弟弟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包庇他的,但说是说,没有依据。
 
  姚记财家是雇农,由于他父亲得的病不好,是痰火病。痰火病就是现在的肺结核。解放前,肺结核等于现在的癌症,谁得了这个病,必死无疑。所以家里没有劳动力,又要钱看病,几亩地卖光了。所以土改时被划了一个雇农。所谓雇农就是自己家没田地,长期帮别人打长工,比贫农还穷。因此是革命的中坚和主要依靠对象。姚记财的父亲想儿子长大了发财,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记财”。
 
  姚记财当上大队党支部书记后,工作积极,立场也坚定,但就是有一点,叔伯的哥哥是地主加“右派”,担心别人说他包庇阶级敌人。姚记财为了避嫌,有时开“五类分子”会时,特意在会上将姚海涛训斥几句。
 
  现在麻烦又来了。这个杨志国,哪个女孩你不可以找,非要找姚琴好,怎么劝他们呢?劝他们不要好吧,这是两个青年的私事,人家相好又没犯法,你干涉别人是何道理?不劝吧,又怕别人说自己立场不坚定,搞得他左右为难。
 
  果然如此,今天县委书记、革委会主任范向东来了,他话说得轻,可落得重啊!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范书记的指示:“现在阶级斗争非常复杂,阶级敌人往往用美人计腐蚀我们的革命后代,这不是个小问题,要提到纲上来认识。”他越想越后怕。
 
  姚记财没有文化,是夜校扫盲时认的几个字,他想起了毛主席教导:阶级敌人人还在,心不死,我们革命同志要牢记阶级斗争。他背不下原句,反正是这个意思。他不理解,难道两个小青年谈个恋爱,也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即使姚琴不是我的侄姑娘,是另一个地主的女儿,他也不会这么认为。地主的女儿找谁结婚呢?难道地主的女儿只能找地主的儿子结婚才不是阶级斗争?姚记财横竖想不通。
 
  杨志国听到广播后,气喘吁吁地跑回大队部,他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拉自己的衣服擦汗。
  张石头见杨志国回来了,便离开会场,将他拉到旁边小声说:“县里范书记来了,他和姚书记在隔壁屋里等你。”
  姚书记看见杨志国在外面,走到门口说:“志国,你看谁来了,快,快进来。”
 
  志国赶紧向屋里跑去,见范书记正在歪着嘴喝茶,便喊了一声:“范叔叔,您怎么有空到我们大队来?”
 
  范书记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拍着志国的肩膀,父亲般慈祥地说:“志国,辛苦了,哟,晒黑了,你看膀子都晒脱了皮!快,快坐下。”
 
  姚书记用大碗在土把壶(用泥巴烧制的陶瓷壶,有黑色的,红色的,夏天用来装水,易凉,农民叫它土冰箱,开水放进壶里,几天不坏,喝起来冰凉,甘甜)里倒了一碗凉开水递给志国,志国一饮而尽。姚书记见他满头满脸都是汗,便将自己的芭扇给他:“先扇扇,先扇扇,坐一下,心静自然凉。”
 
  “姚书记,你先去开会,我找志国聊聊,聊完了我再喊你。”范书记想叫姚记财离开,先跟他个别谈谈。他认为个别谈可能效果好些。
 
  姚书记离开后,范将自己的板凳移到志国身边,以长辈的口吻问:“志国啊,我昨晚接到你妈的电话,说你在大队里谈了一个朋友啊?怎么样,说给叔叔听听,我给你参谋参谋。”
 
  “没那回事,我妈妈老是听见风就是雨,爸爸这次当走资派斗就是她惹的祸。”志国当即予以否认。
 
  “瞎说,你妈妈是个好人。你爸爸是市委书记,是当权派,文化大革命不斗当权派斗谁呀,嗯!再说这不叫‘斗’,是接受红卫兵小将再教育,你小孩子不要跟着别人瞎说。”范叔叔纠正志国的错误观点。
 
  “我爸爸原来好好的,他在市里任‘抓革命,促生产办公室’副主任,红卫兵刚开始没注意他,就是她说‘文化大革命都把老干部斗垮了,都去抓革命去了,今后生产谁搞啊,今后吃什么’这些抵触话,害得造反派又把我爸爸打下了水。”志国振振有词地说。
 
  “傻孩子,你妈说的是对的,你看现在你爸爸不是又解放了吗,听说又增补为市革委会副主任了。”
 
  “算了,他们老一辈的我管不着,任他们去,我只管我当好一个知识青年就行了。”志国说。
 
  范向东因势利导:“志国呀,当一个好知识青年不容易呀!”他不想打消他的热情,又转口说:“你这个想法是对的,像一个市领导干部的后代,有志气,有出息!”
 
  “范叔叔,不要领导干部的后代什么的,我最不想听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之类的话,人家农村的人,人家地主富农的子女就没有志气,没有出息?”这个小志国,话没讲几句就开始正面交锋了,搞得范书记啼笑皆非。他觉得志国已被阶级敌人腐蚀了,再不加强教育,后果十分严重。他当人武部长特别是当了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后,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顶撞的。但他毕竟是个小孩,特别是老上级的小孩。他把已经冒到头顶上的火强压下去了,耐心劝导说:“志国呀,你们年轻啊,我和你爸妈革命一生,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为的啥?不说为全中国人民,起码是为了你们吧?嗯!你们刚踏上社会,‘社会’是什么?‘社会’是分阶级的,有阶级,就有阶级斗争,你懂吗?”
 
  杨志国自从他爸爸挨斗之后,最反感什么“阶级斗争”。他爸爸从小就跟共产党、毛主席闹革命,毛主席指向哪里他就打向哪里,怎么会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呢!他什么时候执行过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啊?可造反派硬是抓住不放,说他是刘邓路线的忠诚执行者,非斗垮斗臭不可。他确实“不懂”。但凭直觉,他感到不妥,但又想不出理由反驳范叔叔。作为下辈,他认为还是让着一点,便问:“范叔叔,你到我们大队吃饭吧,我叫阿姨多加点米,今天和我们共进午餐怎么样?”
 
  范向东认为再和志国争下去,不会有结果。“他连谈女朋友都不承认,怎么谈得下去呢!”范向东这么想,便说:“今天主要是来看你一下,以后抽机会和你们吃饭。”他讲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便对司机说:“小陈,你把车上的荔枝拿下来给小杨。”又对志国说:“志国,这是叔叔专门从外地买的新鲜荔枝给你的,抓紧吃,这种水果不好保存,容易坏。”
 
  范书记将杨志国打发后,又找大队党支部书记姚记财交代了几句便上车回县城去了。
  姚记财呆呆地看着范书记的吉普车飞速远去,久久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十二
 
  莲花山上的迎春花早已怒放,树枝上吐出鹅黄色的嫩芽,高高的枝头上两只白头翁在欢快地歌唱,山坡间小溪中静静地流淌着清澈的河水,小鱼自由自在地嬉戏着,山顶上的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光,透过山顶望去,碧空如洗,白云朵朵,风景如画,美丽极了。
 
  “双规点”上的工作人员因在筹备期间,还没上岗,闲暇中,他们拿着照相机到处选景拍照,有的合影,有的独照,也有集体照的。他们要把这从没见过的美丽景色拍照下来,作为纪念。莲花山旅游公司,不,更准确地说是“山寨纪委第一案件审理室莲花山‘双规’办案点”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现在基本就绪。
 
  今天上午,“山寨纪委第一审理室”负责人开会,汇报前一段情况,部署下一段工作。
 
  郭三毛是“双规”办案组组长,胡大炮和杨吹吹是“双规”办案组副组长。郭三毛主持会议。
 
  “今天开个小会,请大家汇报这两个月来的工作情况,看到底还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研究解决。同时征求大家意见,我们‘双规点’的工作今后怎么搞。啊,我忘了一件事,前几天就想说的,因事情多搞忘了——”郭三毛接着说,“今后我们互相称呼应注意改口,以后大家叫我郭主任,你们俩也互相称副主任。从现在起,正规起来。”
 
  所谓“双规”,就是我们党为了惩治腐败,授予各级纪委以特殊的权力,如发现哪个干部贪污受贿了,就将他关起来,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代问题。在“双规”期间,没有人身自由,不准探望,不准喝酒,不准对外联系,不准外出活动,更不准回家,说是“交代”,实际上就是审讯。纪委搞“双规”不像公安部门的拘留,有时间限制,“双规”可以无限期地“规”下去,长则几年,最短也是半年几个月。总之“规”者不善,善者不“规”。据“规”了的人出来说,“双规”比坐牢还难受。有的人经不起“规”,不要多长时间,胖的“规”瘦,瘦的“规”病。所以社会上流传一句话,“要减肥,去‘双规’”。“双规”就像鬼门关,令贪官们闻风丧胆。
 
  20世纪80年代的纪委并不吃香,因为犯法了有检察院、法院。纪委只搞点党风党纪教育,最多给点党纪处分。所以贪官们并不把纪委放在心上,机关干部也不愿到纪委去工作。你不是天天讲党风党纪吗,你带头执行啊!你执行吧,因为别人都不执行,太吃亏了。你不执行吧,别人又说你还是纪委,这个德行!所以左右为难,真是吊颈鬼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20世纪90年代以后就不一样,党中央为了打击贪官污吏,重拳惩治腐败,下决心才想出“双规”这个办法来。这样一来,纪委可吃香了,因为他们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你说现在这个市场经济社会,只要有点小权的,哪有那么干净的?5000元就可以“双规”,哪个不怕呀?不论哪个干部,只要“双规”,不坐牢的极少。因为干部也不是好惹的,他们都是大学生、硕士生,有的还是博士生。你既然“双规”了我,要给我说清楚,凭什么“双规”我?所以纪委“双规”之前,一般审查比较严格,要有点真凭实据,以免被动。万一真的“规”错了怎么办?他们也想了一个办法:你儿子结婚,别人送礼没有?你过年过节,别人送好烟好酒没有?你住院别人去看你没有?一个人当了十几年、几十年干部哪里没有人情世故的,这一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啊!组织上“规”错了吗?没有。你既然有这么一些问题,组织上不处分你就算宽大为怀了。你还说个“不”字?还有更绝的是只要发现你有经济问题,即使退休了也不放过,这一点比组织部还狠。组织部只管提拔,只有年轻的、想提拔的才去捧组织部,那些年龄已五十七八,提拔无望的,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你能把我怎么样?就这样混到退休,你还得恭敬我几句,还“老革命前,老革命后的”。在职的时候,没有及时提拔的,受了一点小委屈的,在组织部长面前还发了脾气牢骚的。纪委就不同,只要你还活着,没死,有问题照“规”不误。所以凡纪委的干部,人人敬畏有加,并且越有权、有钱的越敬畏。
 
  纪委中尤以“第一案件审理室(又称‘一室’)”最胜,因为“一室”是管理领导干部的,而领导干部权最大,贪腐的机会也最多,所以他们最怕“一室”,凡被“一室”“双规”过的干部,不判十年也要判八年。郭三毛在纪委工作过,他知道内幕,所以,他成立“山寨纪委”不说,还要当“一室”的主任。
 
  会上,杨吹吹先发言:“旅游公司的执照和税务登记的手续已办完,也办得比较顺利,税务发票也买了一些回来了,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搞旅游,所以只买了两本回来,万一用完了再买也不迟。”
 
  “章程和规章制度都写出来了吧?”郭三毛问。
 
  “已经写出来了,会后交给主任审查。规章制度中,主要是强调了每个工作人员要严守机密,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打听的坚决不打听。”杨吹吹回答。
 
  “对!这点很重要,这是我们‘双规’点上最根本的制度,我不担心那些被我们‘双规’的干部出去讲,最担心的就是我们自己内部管不住自己的嘴。”郭三毛讲到这里,回过头去问胡大炮,“胡主任,你说呢?”
 
  “我赞成郭主任意见,谁乱说开除谁。”胡大炮说。
 
  “开除还不行,因为我们这个事情说出去了,是要坐牢杀头的!所以要严明纪律,要像入‘帮’一样,谁泄露了‘帮’内的机密,就杀谁的父母、小孩。”
  郭三毛说的“帮”就是黑帮之类的帮派,据说这类帮派组织纪律非常严,帮派中的老大对帮派内的成员有生杀大权。他们中有的人如果被公安部门抓住了,打死不承认。如这些人坐牢了,黑帮负责照顾他的家小,如果死了,黑帮还为他开盛大的追悼会。一个大的黑帮头子,往往与公安部门有联系。本地派出所因担心他们翻门槛,也怕他们三分。重庆如果不是市领导下那么大决心,不把文强打倒,黑帮能够清除吗?所以,郭三毛强调要用“黑帮”的“帮规”要求“双规”点上的每一个人。
 
  “对,谁泄露老子们的机密,老子就杀他的父母和小孩!”胡大炮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好,这个问题不要再扯了。请杨主任在职工培训中,给他们讲清楚。今后经济效益好了,工资可以多发一点,但纪律要严,强调各司其职,互相之间不要打听。”郭三毛反复强调之后,又问,“胡主任汇报一下吧!”
 
  胡大炮干咳了两声后开始汇报:“‘双规’对象的五个房间的探头都安装了,房间四周的墙壁上全部贴了金丝绒的布,房间窗户上的电网也安装了,灯具全部安装到位。”胡大炮讲到这里,还特地拿了一条毛巾说:“我走遍了江阳市的百货商店,都没有买到你说的30公分长的毛巾,全部是45公分的。”
 
  郭三毛知道,他原来在市纪委工作时,听说有的“双规”对象顶不住了,用毛巾吊颈的。他怕搞死人不好交代,便想了一个鬼点子,叫胡大炮买30公分长的毛巾,防止“双规”对象用毛巾上吊。
 
  “没办法,我只好买回长毛巾后,用剪子剪短了。”他把剪短的毛巾往脖子上一围说,“你们看,连脖子都围不住,怎么上吊啊!”
 
  讲到这里,大家都笑了。都夸胡大炮粗中有细,会想办法。
  “路口的警戒牌已做好,还有厨房的炊具都备齐了。我们工作人员住的房间都布置好,会后请郭主任检查一下。如有遗漏,我再补。”胡大炮汇报完了。
 
  郭主任最后总结:“关于招聘人员问题,我通过熟人和人才市场,都招齐了。共招了18个,其中‘武警战士’9人,三班倒,每班3人,都是没结婚的年轻小伙子,有的还是大学毕业生。炊事人员4人,其中大厨一人,是过去在酒店掌过勺的老师傅。清洁卫生服务员3人,办公室招了2人,都是女的。一个是材料保管员,一个是记录员。材料保管员叫阮艳霞,是我的老乡,高中生。记录员是胡主任推荐的,叫潘小香。我面试了一下,人长得不错,会一手好字,写得又快,搞记录蛮合适。这18个人都不是党、团员,我认为可以。”
 
  郭三毛停了一下接着说:“现在人、财、物全部备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说,今后怎么开展工作?”
 
  杨吹吹首先说:“搞这件事,我们没有经验,我看先易后难,试试水性,有经验了再搞大的。”
 
  “你说具体一点。”郭三毛认为杨吹吹很有见地,便催促他说。
 
  “我前天在报纸上看了中纪委开年会时有个总结报告。现阶段掌握人、财、物的部门,有审批权的部门,招投标部门为案件易发和多发部门。我认为很有道理,证明中央对下面的情况很了解。如组织部门买官卖官,交通部门招标啊,财政部门、计划部门立项、拨款啊,土地部门出让土地啊,环保部门审批发证啊,各种国有大公司签合同拿回扣啊,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问题。但这些部门的领导或多或少都有后台,搞不好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膻,我认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暂时不要动。”
 
  “这些部门有问题的不能动,没得问题的更不能动,你叫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成立纪委干什么!我看不能前怕狼后怕虎。”胡大炮不同意杨吹吹的观点。
 
  “胡主任,不急,让杨主任把话说完。你继续讲。”郭主任排除干扰,拨正航向。
 
  “我已掌握了三个‘对象’。一个是市土管局的局长施小潭,从各个渠道反应,他的问题大得很。但他仗着和市委副书记易永浪是老乡和省委党校同学的关系,有恃无恐。据说他与他老婆假离婚,又包养了一个二奶。社会上议论纷纷。这个人,虽然已快要瓜熟蒂落了,但我建议以后再搞。还有一个是市公安局长,据说他不仅贪财、贪色,而且还涉黑,但他正在走红的时候,不能动,要动也要等有机会再说。”
 
  胡大炮等得不耐烦了,催促杨吹吹说:“暂时不动的不提了,你说现在哪个能动。我说的是现在,现在,现在!”胡大炮边说,边用手指敲着桌子。
 
  “要说现在能动的,我看有一个,我先说我的看法,最后由郭主任定。”杨吹吹不慌不忙地说。
 
  “你说吧,谁?”郭问。
  “江涛宾馆的孙总,孙跃进。”
  “有什么证据?”郭问。
 
  “第一,江涛宾馆是市委招待宾馆,职工工资由市财政拨款。他还有块土地房屋出租,一年租金2000多万。宾馆400多个房间,一年营业额3000多万,水电费按事业单位征收,你说他该不该亏损两个多亿?第二,宾馆这几年装修改造花了两个多亿,所有招标与乙方签合同,他一人说了算,其他副总不沾边。据说深圳一个装饰公司给宾馆装修了三年多,分文不给,硬要别人给几个点的回扣给他。这个公司的老总要将他告上法庭,说他拿了公司200多万元的回扣。第三,他与宾馆娱乐中心的一个女的长期在宾馆包房。他老婆前几天和他吵架时,说要到纪委检举他贪污、养情妇问题。隔壁几家都听到了。这是他的问题,也算线索吧。”
 
  “还有呢?”胡大炮等不及了。
  “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我考察了一下,他家里祖宗八代都没有当官的,没有后台。据说市里有个宣传部的什么干部是他舅妈的叔伯老表,真正他出了问题,组织部还差不多,宣传部算个屁?如果‘双规’他,我认为一‘规’一个准。”杨吹吹年纪不大,但善于观察,肯动脑筋,说起话来还句句在理。
 
  “对,这条很重要。但我认为还有一点,孙跃进是个小小的酒店经理,没见过大世面,只要我们方法得当,不怕他不老实交代。我赞成从孙跃进第一个开刀,争取旗开得胜,开门红。”郭主任拍板定案了。
 
 
  十三
 
  范书记临走的时候,反复叮嘱姚记财,要他千方百计将杨志国和姚琴分开,不能让他们再粘粘连连。如果姚琴的工作做不通,就明确给她爸爸讲清楚,这不是个小事,警告他,“右派分子”应老实一点,不要以为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攀个革命干部家庭后就可以逃脱人民的管制。
 
  范书记说后即上车,关了车门。当司机正准备开车时,范又拉开车门,走下车,用手向姚记财招了一下。姚快步上前问书记还有什么指示。范严肃地说:“我知道姚海涛是你的叔伯哥哥,但作为一个党支部书记,在大是大非面前要立场坚定,大义灭亲!我过几天听你的汇报。”
 
  江阳的五六月,天气变化无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烈日当头,顷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黑压压的倾盆大雨伴随着天上“S”形的闪电倾泻下来,让在田间割麦子的社员猝不及防,个个被淋得落汤鸡似的,忽然一声炸雷,将大队部安装喇叭的电杆劈成两半。
 
  姚记财送走范书记后,一直木呆呆地站在大队部门口愣着,直到炸雷劈断电杆时才清醒过来。这时他浑身上下被雨水淋透了。他跑进会议室,会议室早已人去楼空。他伏在会议桌上呜呜地哭起来,哭得那么委屈、伤心。他耳边不断地响着范书记声音:“我知道姚海涛是你的叔伯哥哥,但作为一个党支部书记,在大是大非面前要立场坚定,大义灭亲!我过几天听你的汇报。”
 
  是的,作为一个党的支部书记要立场坚定,大义灭亲,但我怎么个坚定法?我怎么大义灭亲啊?姚记财思想非常矛盾。
 
  姚记财的父亲去世时,他才刚满7岁。他母亲孤儿寡母地拖着他开始挨家讨米要饭。以后他母亲又帮一家地主家里洗衣做饭,姚记财帮地主家放牛,虽然苦一点,但生活比较稳定,残菜剩饭总有吃的,不像以前饿着肚皮风里雨里到处流浪挨家乞讨了。姚海涛比姚记财大两岁,他见记财弟弟冬天单衣破衫,长期赤脚,两只脚的脚指头和后跟都冻烂了,就把自己穿小了的棉衣棉裤、棉靴偷偷地拿给记财穿。有时上学时,他妈妈给他煮的鸭蛋,他拿两个专门拐到记财放牛的地方给他分一个。他们两弟兄小时候就蛮亲热。土改后不久,海涛家被划了地主,他父母被赶到另一个村,用芦席搭了个棚子。因冬天雪压风摧,棚子被掀了,两个老人得了伤风感冒,不久因病相继去世。海涛是个独子,1953年转为国家公办教师后,每月还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几个钱接济他们母子俩。应该说海涛有恩于姚记财,他怎么恩将仇报呢!再说海涛也就那一个姑娘,打成“右派”被下放农村改造的这几年老老实实种田,又没犯什么法。小姑娘虽然不听话,但年轻人找对象是他们的自由。这阶级斗争怎么抓呢?他前几天劝志国不要和姚琴谈朋友,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一点效果也没有。人家是市委书记的公子,他不听劝告,能有什么法?!姚记财低着头,他看地上是否有裂缝,他想钻到地里去。
 
  “我过几天听你的汇报。”范书记的话像二郎神在天上向偷着下凡的七姐传达玉皇大帝“速回天庭”的指示一样,不由分说,没有余地。
 
  他原来听别人说“急中生智”,不知道是啥意思。现在他有了切身体会。人一急,屎也来了,尿也来了,屁也响了,智慧也来了。他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他准备私下同海涛谈一谈,请他出面给女儿做点工作,叫他给女儿说清楚,自己出身成分不好,志国是高干子弟,巴结不上的。即使志国同意了,他父母也不会同意,叫姚琴死了这个心思。以后如碰到合适的再给她介绍一个。这样免得满城风雨,好说不好听。他蛮有把握地想,哥哥一定会理解他的心情,帮他这个忙的。
 
  范向东在志国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县城,立马拿起电话向苏大姐汇报:
 
  “苏大姐,我是向东啊。”
  “啊!向东,你找了志国吧?怎么样?”电话那头焦急地等着回话。
 
  “大姐,不行啊!我看志国平时见我叔叔前叔叔后的蛮懂事,现在人大了,不听话了。他像头犟牛似的拉都拉不回。”范向东一脸的为难。
 
  “我昨天和他爸爸谈了,坚决不同意,造反派正在讨论他的‘解放’问题,人走不开。他急得不得了。向东啊,你看这个臭小子怎么办啊!”苏大姐心急如焚。
 
  “我已向姚塘大队党支部书记姚记财下了死命令,要他在几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并将结果向我汇报。”范安慰苏大姐。
 
  “哎呀,你这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都解决不了,人家那个姚书记老实巴交的,怎么解决呀?”苏大姐抓住范向东不放。
 
  “大姐,请放心,那个姚琴的爸爸姚海涛是个‘右派分子’,姚记财是他叔伯弟弟。我给他施加了压力,要他立场坚定,大义灭亲,要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待这个问题。不怕他不解决。”范向东十分把握地说。
 
  “向东啊!志国在那里已经麻烦别人很多了,这件事又让别人为难,真是过意不去。你这个县委书记这么一压,他受得了吗?”苏大姐的言下之意是要范向东亲自帮忙解决。
 
  “好的,大姐,请你和杨书记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过几天再去找志国,猴子不上树,多打几遍锣。”
 
  “谢谢,谢谢,麻烦范叔叔了,麻烦范叔叔了。”苏大姐这才放心地放下了电话。
  这天下午,姚记财写了一个条子,上面写了:“哥哥,今晚转钟两点,我在村东头池塘边等你,有要事商量。”叫一个小孩送给海涛。
 
  那个抓阶级斗争的年月,一个大队党的支部书记怎么和阶级敌人见面呢?这不是明显的立场问题吗?癞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还用上纲上线吗?所以这件事必须做得很隐蔽。由于“双抢”季节,社员们忙了一天,晚上需要在外纳凉,有的睡得较晚,必须等别人都进屋睡觉了,在村外头的池塘边见面,这样省得好多麻烦。
 
  海涛接到纸条后,认为问题一定重大,否则弟弟是不会冒这么大风险找他的。他坐在堂屋里数着闹钟上的秒针,一秒、二秒、三秒……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他拿着芭扇,边赶蚊子,边琢磨。该不是为姚琴和志国的事吧?
 
  姚琴累了一天,早入睡了。她妈妈年纪大一些,瞌睡也少一些。她看见姚琴的爸爸晚饭也吃得不香,澡也不洗,坐在堂屋里闷闷不乐,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催了几次,他总是说马上睡,马上睡,你别管。姚海涛本来就话不多,自从1957年为大鸣大放打了“右派”后,更是少言寡语。有时几天不说一句话。所以他叫老婆不管,老婆也就没管,自己先睡了。
 
  今晚下着毛毛细雨,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整块的黑,没有一丝光亮。北风一吹,池塘里的荷叶互相摩擦着,发出的那种声音就像水塘里爬出落水鬼一样的可怕。远处的萤火虫和磷火(农村叫鬼火,也叫磷火。过去人死了埋在地里,腐烂后产生一种气体——磷,下雨时,雨水渗到地下,将磷气从地下挤出,遇到空气便燃烧,燃烧时随风飘,走夜路的人遇上“鬼火”非常害怕,你跑得越快,鬼火跟得越紧,魂飞魄散得可怕),随风上下飞舞着。有时几声狗叫猫叫,给阴森森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恐怖。
 
  姚记财和姚海涛像两个特务接头一样,两点整准时在村东头池塘边会合了。
  姚记财摘了两片荷叶,自己坐下一片,另一片给哥哥,算是端了一条板凳给哥哥坐下。
  “记财,你这么忙,找我有什么事?”海涛迫不及待地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哥哥,这几年弟弟对不起你!”记财喊了声哥哥,眼泪唰唰地流着,差点哭出声来。因为自他当了支部书记后,对敌人不能称兄道弟,只能喊海涛。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喊“哥哥”。
 
  海涛是个明白人,他理解弟弟,从不计较他喊什么。这是革命的需要,时代的需要。他也习惯了。因为他的学生现在也不叫他老师,他们见了他,不是绕路回避,就是直呼其名。
 
  “记财,哥理解你,不要难受,有什么事,只管给哥说,我一定支持你的工作。”
 
  “还是为侄女琴琴的事,前些时志国在稻草堆里睡了一晚上后,搞得满城风雨,他爸爸妈妈都知道了。昨天县里范书记还专门到大队找我谈了,要我坚决制止他们谈朋友。这个原因我不说你也清楚。我想找你商量,这件事到底怎么办?”记财满脸无奈地说。
 
  海涛没有立即回答,他低着头,用手扒着腿上粘着已经干枯的泥巴。
 
  池塘里的荷叶还在不停地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的萤火虫和磷火照样在那里忽高忽低地飞舞着,跳跃着,手舞足蹈,群魔乱舞。
 
  “琴琴是我的侄女,谁不希望她落个好人家,找个好依靠?”记财叹了口气接着说,“琴琴即使今后和志国结婚了,也没有好日子过。现在他们年轻,不懂事,不计后果,今后如果影响了他的前途,连累了小孩的命运,矛盾就来了,与其等今后闹矛盾了离婚,倒不如现在趁早分手。你看我们大队那个贫农的儿子与地主女儿结婚后,连民兵连长也当不上,更不用说他们的后代……”
 
  “算了,算了,不说了。”海涛没等记财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这天晚上,姚琴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志国和她在一个风景优美的海岛上嬉戏玩耍,她围着一棵大榕树跑,志国在后面追。她被一根榕树根绊倒摔了一跤,膝腿摔破了皮。志国忙将自己的背心撕下一块给她包扎。志国双腿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她的大腿,并将脸蛋靠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股暖流通过血管迅速扩散到全身,让她感到从没有过的幸福。志国还说他爸爸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他妈妈还为她准备了订婚的宝石戒指。她躺在海边的沙滩上,志国坐在身边给她喂椰子汁,用餐巾纸给她擦脸。两人还商量如果结婚后,生男孩叫什么名字,生女孩叫什么名字……
 
  “吱”,正当她沉浸在美梦中的时候,被开门声吵醒了。那是她爸爸从池塘边回来开门的声音。


 
 
  十四
 
  通往莲花山的路口有个岗亭,里面有“武警”值班。岗亭旁边也竖着一个“非请莫入,闲人免进”的牌子,路口前面安装了道闸。透过道闸往山上看去,没有行人,没有车辆。道路两边的樟树、杨树拥向路中间,见不到阳光,黑洞洞、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
 
  莲花山的二号楼为“双规楼”,楼前已布岗,两个“武警”像模像样地站在大门口。
  杨吹吹带了两个“武警”和“市纪委一室”的介绍信已出发到深圳去执行任务去了。
 
  “深圳首创装饰有限公司”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成立的一个有名的装饰公司。本来准备明年上市的,由于两个月前在湖南装修一个五星级宾馆时,因电线短路引燃油漆和装饰板,一场大火将即将竣工的大楼烧得只剩下几根骨架子了。项目经理被公安部门控制。甲方要求赔偿三亿元人民币,搞得公司老总苟不理焦头烂额,整个公司基本上瘫了。
 
  前几天他们公司还派人到江阳市江涛宾馆讨账,碰了一鼻子灰。江涛宾馆老总坚持还要200万元的回扣,否则工程款不结。
 
  江涛宾馆是市里接待上级领导和重要客人的唯一一所高级宾馆。说是“高级”,实际比社会上普通饭店都不如。市直机关许多办公楼都比它豪华得多。确实影响市里形象,机关干部时有反映。
 
  为树立江阳市的对外形象,市里决定从财政上拨款两个亿,由一名副秘书长牵头,对江涛宾馆进行彻底的高规格装修。
 
  魏双扬副秘书长根据市领导指示,立即召开了江涛宾馆正副总经理会议。会上传达了市领导的决定和要求。强调三点:一是规格要高,要在全市乃至全省范围内,20年不落后。二是由他负责招标,找最有名的装饰工程公司。三是请宾馆的总经理孙跃进立即组织几个专班,分别到上海、北京、广东、深圳等地对各高级酒店进行实地考察,迅速拿出方案报市领导定夺。
 
  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一栋高楼垮一个(干部),十里公路(指高速公路)毙一个(干部)。”这既是群众对诸多现象的总结,也是当前建筑工程的行情。江涛宾馆的孙总为装修改造宾馆不知到市里跑了多少次,连市政府的门槛都踏成了马鞍形。年年盼,月月盼,盼望市里拨钱将宾馆装修一下,以此捞点工程款的回扣。谁知工程项目批下来后,由魏秘书长负责招标,一块肥肉旁落了,心里不是滋味。但想法归想法,事还得干啊!既然任务下来了必须抓紧完成啊,除非你不想当总经理。
 
  孙总他们在外考察期间,魏秘书长为赶工程进度,早已开始电话里和各装修公司联系。各装修公司的工程纯利润大概30%左右,谁介绍的工程,潜规则一样,回扣百分之七八。两个亿的8%是多少啊!少说一点,这个工程搞下来五六百万总可以捞到手吧!魏秘书长盘算着,口里吞着冷涎。
 
  他想起了深圳首创装饰有限公司。这个公司是甲级资质,无论在工程质量上或技术水平上都比别的公司高一筹。深圳市好多酒店、宾馆和办公大楼都是他们装修的,江阳市政府办公大楼就是他们装修的。所以他和这个公司苟总很熟,便拿起电话找苟总。叫他们提前介入,迅速到江阳对宾馆进行实地考察后拿出装修改造的方案,总造价在两亿元内。叮嘱他们在投标时稍留有余地,便于竞争。
 
  魏秘书长将这些前期工作都安排好后,等着孙跃进他们考察回来报改造方案审批。实际上“改造方案”已布置苟总在拿,孙跃进的“方案”只是走过场而已。所以在招标定标的时候,深圳首创装饰有限公司以“效果图风格独特高雅,报价合理适中,技术力量雄厚,装修经验丰富”等绝对优势击败众多竞争对手而光荣中标。
 
  工程招标这件事,不管你怎么操作得天衣无缝,因为众目睽睽,或多或少总不免有些破绽,务必狡兔三窟,未曾登舟,先防落水。魏秘书长毕竟是相当一级的干部,又是市政府副秘书长。这一点他考虑得比别人周到。他担心孙跃进那里出问题,因为他虽然是个小小的宾馆经理,但由于这个地方重要,经常接触市里领导,万一他向领导漏点风,问题就大了。他想了两个办法对付小孙:一是给他点甜头,宾馆改造所用的石材由他去采购,这个数额也不小。他应该心知肚明地领情。二是万一那小子不自量,就暗示一下,给他点颜色看看。土地出租每年2000多万,宾馆400多个房间,一年营业额3000多万,水电费按事业单位缴纳,这几年还亏损两个多亿,钱到哪里去了?老子不追你的责任就算是皇恩浩荡了,你还翘什么尾巴?!市长那里他也想好了,市长平时喜欢书法,上次办了书画展后,他想印成书,出版发行,大概需要十几万元的出版印刷费,到时叫苟总出钱给他来个包印包销,既满足了他名垂千古的心愿,又得了二三十万元的实惠(包销书画册的钱),名利双丰收!有市长做后台,还怕你孙跃进这区区的小爬虫,小泥鳅!
 
  谁知孙跃进这小子贪心不足蛇吞象。由于装修费的回扣分文没有,经常找工程队的碴子,不是墙纸没粘好就是油漆没刷好。搞得工程队经常返工,经常延误工程进度。最后还是苟总找出了问题的症结,他偷偷地塞给了孙跃进一张200万元的银行卡之后,工作进展才比较顺利。
 
  应该说孙跃进已经满足了,除了石材的好处费外,又得了200万元的回扣,总该可以了吧?答案是否定的。他还想在付工程款时再索要一笔。
 
  江涛宾馆装修至今已经三年多了,他压着别人几千万就是不给。所以把别人惹烦了要告他。
 
  杨吹吹一行到深圳后,当天就找到了首创装饰有限公司的苟总。
 
  苟总因火灾事故,项目经理也被抓了,又要筹款赔偿甲方的损失,明年公司上市的希望也破灭了,正在心烦意乱。见“市纪委一室”的干部来,真是喜出望外,便热情地接待了杨主任一行。
 
  一般而论,搞工程的绝不会主动检举或举报甲方收受贿赂的问题,因为搞企业的也要讲“信誉”,“信誉”搞坏了就接不到工程,就等于自取灭亡,何况你检举别人受贿也暴露了你自己行贿,而行贿与受贿同罪,你说除了精神失常的人外,谁会干这种没屁眼的事呢?除非你搞得太过分了,逼得别人没退路了,兔子急了才咬人。苟总听说市纪委要找他了解孙跃进的问题,二话没说,他叫来会计,将账本拿来,流水账中记得清清楚楚,几月几日由谁在什么地方送给孙跃进200万元的银行卡,卡号是多少,都记录在案。
 
  杨主任看到证据后,暗自高兴,看来第一笔生意胜利在望了。他忙叫苟总将有关资料复印下来,并请苟总写了一个事情经过的材料。苟总一一照办了。
 
  杨主任临别时,紧紧地握着苟总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们合作,我回去后,一定帮你们把工程欠款弄到手还给你们。”
 
  苟总也紧握着杨主任的手激动地说:“谢谢杨主任,你们帮我们把这件事办了,我终生不忘。”
 
 
  十五
 
  夜很深,月亮在西边挂着,露着朦胧的、淡淡的光,满天的星星眨着疲惫的眼,风一吹,云遮雾盖地时隐时现。通往莲花山的一条小路被道闸闸死。
 
  莲花山一号楼二楼会议室灯火通明。“江阳市纪委一室”正副主任正在开会,记录员潘小香伏在桌上紧张地记下领导们的发言。一号楼大门口有“武警”站岗放哨。
 
  郭主任主持会议,杨副主任汇报深圳外调的情况:
  “我们这次到深圳外调非常顺利。”因为他带了两个“武警”,所以他在发言时以“我们”的名义汇报。其实,真正的纪委干部外调是不带武警的,因为带武警就意味着动用了国家专政工具,而专政工具是专政机关对付敌人的。纪委是管党员、干部违法乱纪的,党员、干部没定罪之前,不属敌人范畴。幸好这次到深圳是找公司的老总,他不懂党的规矩,未发现其中的破绽。郭三毛他们当时考虑带“武警”是想调查对象如果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没想到差点出了洋相。
 
  通过这次教训,他们改变了办法。出门执行任务时,仍带两名“武警”,不过不穿“武警”制服,而是一个开车,当司机。一个作为一般纪检办事员提提包。如有“双规”对象不肯跟着走,装扮成“司机”和“办事人员”的两个“武警”就将其架上车,强行带走。
 
  “我们去的正是时候,他妈的孙跃进心太黑,太不讲感情,人家公司因施工时,电线引发了火灾,他们公司的项目经理也被公安部门抓了,还要赔偿甲方三个多亿的损失。目前非常困难,整个公司基本上瘫了。那狗日的孙跃进欠别人的七千万元就是不给,非要别人再给他200万元的回扣。把别人搞烦了。我们如果再迟几天去,他们就要向市纪委写举报信了。”杨主任口讲干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汇报,“我们去后,人家公司苟总非常热情,非常配合,你看……”他边说边拿出复印的原始单据给郭主任、胡副主任看。
 
  郭主任接过来端详,一张是首创装饰有限公司的流水账单,上面清清白白地写着200万元现金的银行卡。该卡是上海浦东发展银行的,另一张是检举孙跃进为宾馆出高价买石材赚回扣的材料,上面写着上等米黄色的大理石,市场上价格一般是1200元一平方米,可他买回的是2400元一平方米,整个宾馆共买了15000方,仅大理石一项就多花钱1800万元。孙跃进起码得回扣近千万元。检举信后面还加了一句“以上情况千真万确,如不相信,请组织上到各地石材市场调查。”
 
  郭主任看完上述证明和检举信后,随手递给胡副主任过目,回过头来问杨副主任还有什么补充汇报的。
 
  杨副主任继续汇报:“我回江阳市拿着我们纪委一室的介绍信到江南路上海浦发银行去调查了,银行负责人见了我们介绍信后,帮我查了,说有这个账号,钱的数额也是对的,但前不久转到另一个账号上去了。我又要银行负责帮我查了,这另一个账号的户主就是孙跃进。他说着又从提包里拿出浦发银行出具的证明给郭、胡二人看。
 
  “好极了!杨主任办事有功,工作细致周到,看来我们要首战告捷了。”郭三毛眉飞色舞,极度兴奋。
 
  “明天上午我去抓那个狗日的!”胡大炮手痒痒的。
  “你不行,你太粗,第一仗一定要干得干净利落,不能出半点差错。我看还是原班人马,由杨副主任带队,但那两个武警不能穿警服,穿便装。一个帮你开车,一个帮你提包,主任要有个主任的派头,你说呢?”郭主任谦虚地征求杨副主任的意见。
 
  “谢谢郭主任的信任。”杨副主任点头同意并表示感谢。
  “明天怎么搞,请杨副主任谈谈他的想法和打算。”
 
  几个人还人模人样地互相称谓“主任”“副主任”,像真的一样。郭主任叫杨副主任谈明天的行动方案。
 
  “我同意郭主任的安排,明天上午还是我和小尤、小朱三人去。小潘给我们把介绍信开好。”杨副主任给正在记录的潘小香下达指示。
 
  “介绍信怎么写呢,杨主任。”潘小香问。
  “我想了一下,介绍信就这么开。”杨副主任将写好的纸条递给小潘,并说,“你通知小尤,叫他把车准备好,油加满。叫小朱把橡皮警棍带上,以防万一。”
 
  “郭主任,我想请胡主任帮忙,在二号楼准备一个房间,要不人来了住哪间房呢?”杨副主任谦虚地请示郭主任。
 
  “好,请胡副主任将3号房清理一下,窗户上的电网通上电,安排两个武警站岗。”郭主任正式下达指令。
 
  “他来了吃饭怎么安排?”胡副主任请示。
  “每天按8元的标准准备,早餐1元,中晚餐各3.5元。我们每天收他的伙食费30元。他来了先交两个月的再说。”郭主任明确指示。
 
  “杨副主任,你明天上午把你起草的‘五不准’的制度交给小潘,叫她贴在3号房间。”
 
  所谓“五不准”就是“不准买小吃,不准喝酒,不准对外联络,不准在规定时间之内随便睡觉,不准随便离开房间”。
 
  “还有——”郭主任对杨副主任交代,“你们明天将人押上车后,迅速将手机没收,身上的皮带要解掉,以防万一。”
 
  墙上的挂钟已敲响3点,胡大炮的哈欠一个接一个,实在熬不住了,便说:“你们研究完了没有,你看几点了?”
 
  郭三毛往墙上一看:“啊,已经3点了,散会。”
 
  这天晚上江涛宾馆12楼棋牌室,孙跃进正和几个专为宾馆送货的供货商打麻将。一个是粮油供货商黄木头,一个是蔬菜、肉类供货商刘羊子,还有一个是海鲜供货商余志鳖。
 
  原来他们与宾馆签的合同是乙方保证为甲方按要求供货,甲方每月月底结账,一次性付清货款。但现在宾馆却以资金紧张为由迟迟不肯付款,已经押了三个月了。这些供货商这几个月完全是寡妇拉尿,只出不进,快要停摆了。不送吧,又怕宾馆这么大的一个客户丢了。继续送吧,都是小本生意,哪有这么多本钱贴进去?这天,他们三人商量约孙总打次牌,一是联络感情,二是借打牌之机“输”几个钱给他,再求他尽快结账。
 
  海鲜老板资金雄厚一些,腰杆也硬些,晚饭由海鲜老板余志鳖请客。余老板是福建人,由于头是方形,像甲鱼的头,所以别人都叫他老鳖。当时准备到外面请,在征求孙总意见时,孙总以“拉动本店消费”为由坚持要在本店请。由于餐厅职工的工资和奖金与营业额是挂钩的,见余老鳖请自己的老总,故意整他,安排上等菜和好酒,余老鳖火烧乌龟,内面疼。他明显地觉得安排的不合理,但又怕别人说他小气,只好硬着头皮上。一般宴请贵重客人,安排一个主菜,如鱼翅或辽参、鲍鱼等。安排鱼翅就不上辽参和鲍鱼,这次厨房里安排鱼翅、鲍鱼不说,还上了一只三斤多重的大龙虾,另外每人一份血燕,你说这要不要命?喝的酒是水井坊和几千元一瓶的人头马,这一餐叫余志鳖掏了2万多元,幸好人少,只有四人,要是人多,余志鳖掉的还大!
 
  他们打麻将的规矩是红中、发财、赖皮扛,前皮后赖(如翻的五筒,则四、五筒杠,六筒赖子),口口翻,十块的,每人50元才能和牌,300(元)封顶,400(元)金顶,500(元)阳光,三包、抢扛按翻数算,不封顶。刘羊子是送蔬菜的,每天开个小货车给各酒店、宾馆送南瓜、丝瓜、包菜、白菜、冬瓜、茄子之类的,小本生意,全靠以次充好,玩点秤和运输赚点钱,口袋里不富裕,今天只带了2万块。如果运气不好,打不到两小时就输光了,心里有点寒。孙总经理心里明白,和这些人打麻将一般不需要钱,他们会自动输的,所以今天只带了两万元钱。
 
  “赌博输寒钱”,“绳子往细处断”,你越怕输就越输,没打两圈,刘羊子就输了5000多元,头上直冒汗。
 
  余老鳖财大气粗,和了也不和,还要用赖子扛,一搞一个金顶,搞得孙总很不高兴。脸一直板着,一声不吭。
 
  送粮油的黄木头见势头不对,用脚尖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一下余志鳖,提醒他注意孙总的脸色。
 
  余志鳖刚才得意忘形了,被黄木头一踩,如梦初醒,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所以在以后的出牌中,有意地让孙总赢。
 
  本来孙总今天可以赢点钱的,由于夜总会的小田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搞得他魂不守舍。这一盘他起的牌非常好,起手就八个将两个赖皮一个红中,余志鳖打了个八筒,他有一对,本来可以碰的,由于小田来了短信,他去看短信去了,错了机会,一盘好牌泡了汤。
 
  小田叫田萍,是孙总的小情人,二十七八岁还没结婚。今天晚上她也烦,她和孙总早就约好今晚要他过去睡觉的,所以她把夜总会的事情交给了副经理,说她今晚有事不来上班,早就洗好澡,赤条条地在床上躺着,完全是一副痴婆娘等汉的样子,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半,还不见孙总的踪影,所以特别焦急,欲火中烧,下面吱吱地发痒,上面口干舌燥,不停地给孙总打电话、发短信催他。
 
  孙总的将一色没和成,又被小田的电话催得紧,便把牌一推说:“宾馆有急事,我得先去处理,今晚算了,谢谢你们。”
 
  刘羊子暗中庆幸,谢天谢地,再打下去,他就要“脱裤子”了。他见孙总推牌,马上说:“孙总有事,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请孙总。”
 
  余老鳖见孙总起身要走,一边起身给孙总点烟,一边说:“孙总,我们的货款您帮我们想点办法……”他还打算问这个月是否可以结账的,被孙总打断了:“你们明天来,我给财务部经理交代。”
 
  几个老板高兴地齐声说:“谢谢孙总,谢谢孙总。”一个个拱着双手送孙总出了麻将室。
 
  男女做那个事,如牛犁地,牛越犁得累,地越犁得熟。
 
  孙总这天晚上被小田折腾得精疲力竭,走路一晃一晃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头发也蓬着,一副残兵败将的样子。他准备回家休息一上午,下午上班,所以没叫司机去接。
 
  正当他走出小田的寝舍,准备回家时,一辆桑塔纳小轿车停在面前。车上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人拿着市纪委一室的介绍信问:“你是孙跃进同志吗?”还没等孙总回过神来,其他两人已经将他架上了车。
 
 
  十六
 
  孙跃进被关进“双规楼”后,莲花山顿时沸腾了,就像古时候部落的猎人捕获了一只巨大的狗熊那样兴高采烈。
 
  郭主任叫“武警战士”小尤、小朱到街上买了鸡、鸭、鱼肉和酒,准备中午设宴嘉奖杨副主任一行,同时让这几个月在山上辛苦了的弟兄们加加餐,以示庆贺。
 
  “开饭啰!”郭三毛一声吆喝,大小喽啰蜂拥而至,有的抹桌子,有的端板凳,有的上菜,有的开酒瓶,那场面如同座山雕的百鸡宴那样盛况空前。
 
  郭三毛坐在主桌上。他的两边坐的分别是杨吹吹和胡大炮,小尤、小朱虽然是“武警战士”,但办案有功,所以特别邀请坐主桌,主桌上还有材料员阮艳霞和记录员潘小香。其余的人坐在另一桌上。
 
  “人到齐了没有?”郭三毛站起来以领导者的身份环顾四周后问。
 
  “报告杨主任,除了路口和‘双规楼’站岗的‘武警’外,都到齐了。”胡大炮见杨主任清点人数,也站起身来用眼睛数了一下人数后回答。
 
  “兄弟们,这几个月大家辛苦了。这段时间,由于大家的努力,我们终于有收获了!”郭主任没有说明是什么收获,为了保密,他只是笼统地说有“收获”。他端起酒杯继续致祝酒辞:“为了感谢大家的努力,为了庆祝我们的胜利,我提议大家斟满酒——”他讲到这里停下来让大家斟满酒后说:“干杯!”
  一时间,餐桌上的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响成一片。
 
  “杨主任,祝贺你,我先敬你一杯。”胡大炮端着大碗酒为杨吹吹敬酒。
 
  “来,我们为杨主任敬一杯。”材料员小阮和记录员小潘也下位给杨主任敬酒。
 
  杨主任英雄般地接受大家的嘉奖。由于酒量有限,加上没吃菜,喝得又急,几杯过后,便产生了幻觉,感到天地在转,桌在摇晃,脑子高度兴奋,上下嘴皮像水库溃口一样关不住了。
 
  “老子今天早晨去抓那个狗日的时候,他正在他情人那里睡觉,连裤子都没穿,被老子们从床上拖下来了。他那小情人也是赤条条的,见我们去了忙抓了床单将那个部位遮着。”杨吹吹有点能力,缺点就是爱吹,任何事情被他一吹,死的也要吹活。他胡编乱造之后,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小尤、小朱,你他妈的今天跟老子一起大开眼界了吧?”小尤、小朱点头没应声。
 
  “这两个小子看见他那情人时,紧盯着那女的两条大腿,眼睛都发直的,不是老子提醒他们抓人,他们都发呆了。”杨吹吹绘声绘色地编造,口边冒着白沫。
 
  “我们当时没经验,拍门了,要是不拍门,直接闯进去,说不定还可以看个黄色现场哩!”杨吹吹越吹越来劲。
 
  “手机呢?”杨吹吹问小尤、小朱。他说的是从孙跃进身上没收的手机。
 
  “交给阮艳霞保管了。”小朱答。
  “那个手机很贵哩!起码五六千元,里面还存着有很多艳照,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刺激。你快去拿来让郭主任和大家饱饱眼福。”他对阮艳霞说。
 
  “快拿来看看,让我们过过瘾。”胡大炮来神了。
  “快拿来,我们也想看看。”“武警们”也凑热闹。
 
  “现在不拿了,以后再说,咱们喝酒。”小阮正准备动身去拿,被郭主任制止了。
 
  “不,不行,你,你去拿,拿,拿来给大家看看。”杨吹吹舌头不听使唤,说话结结巴巴。
 
  胡大炮的酒也喝多了,他本来坐在郭三毛的旁边的,他看见坐在对面的小潘喝了两口酒之后,脸上泛着红润,越看越美丽,便端着酒杯,移到小潘的旁边坐下,抱着小潘的脖子,用酒杯往她嘴里倒酒,小潘左右摇头,坚决反抗。胡大炮的嘴挨着小潘的耳朵小声说:“你喝了不吞,含在口里,我和你接吻时,你吐在我口里。”
 
  小潘不同意,她使劲一推,胡大炮没坐稳,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屁股坐在满是酒水的水泥地板上,活像落水狗。
 
  郭三毛见大家尽兴,再闹下去可能会出问题,便鸣金收兵:“宴会到此结束。”回头又对小尤、小朱说:“你们两人把胡主任、杨主任扶到床上去。”
 
  孙跃进被关进二号楼3号房间。房间有张单人床,一张条桌,桌上放着供交代罪行用的一支笔和市纪委一室的材料纸。墙上贴着“双规纪律”,上面规定在“双规”期间不准吃零食、不准喝酒、不准对外联络、不准在规定的时间内随便睡觉、不准随便离开房间。房间里有个两平方米大的卫生间兼洗浴间。房间唯一比较讲究一点的就是墙上的那盏日光灯,特别亮,1000瓦。
 
  孙跃进刚才还是疲惫不堪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样子,现在脑子里翻江倒海,睡意被巨大的海啸席卷得一干二净。他想抽烟提提神,手正准备伸进裤子口袋里,被外面站岗的“武警战士”制止了。“武警战士”以为他要吞毒药自尽,赶紧抄了他的裤子口袋和身上的所有口袋,见里面空空如也才放心地退出房间。一个“武警”在退出门时转身对他说:“以后有什么事,按门口的电铃,不能在房间乱动,你看到墙上贴的东西了吗?”
 
  “看到了,谢谢。”孙跃进知道自己已失去了自由。他像劳教人员见到管教干部那样点头哈腰地说。
 
  房间的门虽然关着,但里面有摄像头,监控室里看得清清楚楚,孙跃进瘫坐在板凳上,双手抱着头伏在桌上,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人的脑子一空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面涌。现在孙跃进的脑子一片空白,所以过去已经丢到九霄云外去的东西都乘虚钻了进来,装得满满的,他觉得脑子快爆炸了。
 
  在自由的环境中生活的人并不觉得自由的可贵,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会百倍地珍惜自由。
 
  过去搞人民公社时,新媳妇回娘家还得向生产队长请假,老婆生了小孩、老公到集市买条鱼,也要向队长报告,那个时候多不自由啊。现在农民工满天飞,做生意的全世界跑,谁向谁请过假呀?但有的人还说不自由,还要搞“自由化”,“人心不满百,做了皇帝想外国”。欲壑难填啊!没有任何人比孙跃进现在对自由体会更深的。过去宾馆给他配的专车,专车后备箱里配有高尔夫球杆,每到周末开车到高尔夫球场打两个小时球后,再去冲个凉水澡,小姐给他按摩,多自由啊!那空气多新鲜啊!现在呢?满屋的油漆味和霉味,没有茶叶,只有矿泉水。房间就那么十来平方米,床和桌子一摆,剩下只是人行道了。过去在宾馆,要吃什么只要开口,厨师做好后,服务员送到办公室来。现在呢?一碗粗米饭,一点白菜,两片冒油的肥肉,不要说吃,看着就想反胃。但还得吃啊,不吃日子怎么过啊?再说你不吃,纪委又说你想绝食,态度不好,罪加一等。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江涛宾馆的职工上午以为孙总晚上太忙太辛苦了,在睡懒觉,没注意。但下午许多送货的老板都来了,闹着要结账,围得财务部水泄不通。
 
  财务部经理打孙总电话,电话里播着电信部门录制的一个小姐的声音:“电话已关机,无法联系。”打孙总家里座机,他老婆说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昨天晚上就没回家。又问其他几个副总,都说不知道。
 
  因为孙跃进平时到哪里从不给家里讲,也不给宾馆其他几个副总打招呼,长期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他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认为作为一个宾馆的老总,他的行动不应让其他人知道,这样自由度更大一些。如果事事打招呼,一次不打,别人就会问你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去了等,完全将自己置于群众的监督之下,行动十分不便。
 
  至于不给老婆打招呼理由更充分——省得老婆天天盯梢查岗。
 
  所以,财务部经理对到处打电话找不到人的事习以为常,丝毫没引起任何警觉。无奈,她只好给送货们解释,我们老总到市政府办公厅开会去了,你们明天再来。
 
  送货们都知道,没有老总签字,财务部经理是没法结账付款的,碍于宾馆这笔生意,虽然一肚子怨气,但还是吞下去了,只好怏怏离去,准备明天再来。
 
  过去孙总外出,一时联系不上是正常的,因为他经常出去打高尔夫球或为宾馆购买什么家私与别人谈判签合同等,所以大家并不在意,但这次一连几天没见踪影,电话也联系不上,倒是让几个副总着急起来。他们问娱乐中心的小田,小田也说不知道。
 
  其实这几天最着急的是小田,她几个晚上打他的电话总是说对方已关机。她分析八九成出了什么问题。因为孙总有两个电话,一个是对外开放的,另一个是专门与她联系的电话,这个电话从没关过,所以她感到有种不祥之兆。
 
  宾馆内职工听说孙总失踪了,小声议论起来:
  “听说孙总被检察院抓走了。”
 
  “不会吧,检察院抓人时,一般都要抄家的,没听说他家被抄啊。”
 
  “活该!这个人如果被检察院抓去是我们宾馆的幸福。你看这装修的是些什么东西,听说花了钱不少。这装修的没几年,天花板都裂开了,谁知道他得了多少好处?!”
 
  “我分析可能是被纪委‘双规’了,检察院抓人要给宾馆下逮捕令的。”
 
  “抓去了好,叫那个小婆娘守活寡。”
 
  现在社会上有种怪风气。如果发现哪个领导几天不见或几天没上电视,就怀疑被“双规”了,搞得干部人人自危。有的上党校都不敢去。特别是现在网络发达,听风便是雨,搞不好就“人肉搜索”,连祖宗八代都翻出来晒在网上。有时假的搞成真的了,非常可怕。
 
  “孙跃进,写得怎么样?”“纪委一室”杨副主任带着记录员潘小香,叫“武警战士”开门,见孙跃进伏在桌上,材料纸上一个字也没有,便严肃地问。
 
  孙跃进平时在宾馆威风凛凛、目空一切的,不知怎么搞的,往这里一关,浑身都软了,见了纪委的干部,如同东北熊胆专业户关在铁笼子里的棕熊,一见穿白大褂的人拿着针头取熊胆时,吓得全身直抖的那种悲惨样子。
 
  “杨主任,我马上写。”孙跃进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你还应该知道,我们如果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是不会叫你来的,懂吗?”
 
  “懂,懂,杨主任。”
  “限你两天交代,两天之内交代的属于坦白,两天以后还不交代,你自己掂量后果。”
 
  “知道,知道。”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走廊里响着杨主任、潘小香远去的脚步声。
 
  十七
 
  姚海涛从池塘边回家后,已是深夜3点多了。老婆和女儿劳累一天后已经熟睡了,屋里一片死寂。他点燃了煤油罩子灯,坐在客厅里不停地抽烟。据说人在苦恼或思想斗争激烈的时候,特别爱烟。烟是鸦片,烟是毒品,烟是麻醉剂。据说死囚犯在处决之前,一定要抽支烟,只有抽烟后才不怕死。据说北京市原副市长王宝森自杀前就一口气抽了一盒烟。姚海涛也同样如此。他一根接一根地抽,整整一盒烟不到一个小时就全抽完了。
 
  记财弟是个好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向他提姚琴的事的,他断定记财一定遇到了很大的压力。刚才池塘那幅夜风吹荷沙沙作响、远处的磷火在空中张牙舞爪的阴森森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挫折太大了,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孩子。”姚海涛抽着烟,流着泪,自己责备自己。
 
  他和他老婆梁淑青是小河县师范学校的同班同学,他老婆小他一岁,年轻时又聪明又漂亮活泼,是学校的校花,她家就在县城街上,开匹头商店——卖布的,家境比较好,所以穿戴也时髦。当时好多同学都想追她,但觉得自己条件太差,都明智地放弃了。只有少数几个不自量力的同学尝试了一下,都被碰壁,败下阵来。所以同学们都认为她太清高,高不可攀。姚海涛虽然成绩好,但长相一般,个子也不算太高,家又住农村,他虽然也爱梁淑青,但考虑到各方面因素也加入了“明智放弃”的行列。
 
  说来也怪,梁淑青偏偏爱上了他。她认为姚海涛聪明、稳重、有主见,虽然其貌不扬,但也不丑。家虽然在农村,但家境比较好,有几十亩地和三间砖瓦房。梁淑青私下征求了她妈妈意见,她妈妈也认为门当户对,便同意了。以上这些情况姚海涛全蒙在鼓里,直到1948年师范学校毕业时,梁淑青写了一个条子递给姚海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梁淑青凭自己的美貌才智和家住县城等优越条件,十分有把握。全班同学中,只要她看中了的,她要找谁就可以找谁,“爱你没商量”。姚海涛接过条子一看,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看了几遍才知道是千真万确。他高兴地拥抱着梁淑青……
 
  师范学校毕业后,他们同时分在县城关小学教书,姚海涛教数学,梁淑青教语文,两人都是学校骨干教师。他们1948年10月10日正式结婚。1950年土改时,姚海涛家里虽然划为地主,但由于他一直在学校读书,没有参加剥削,现在又在城里教书,个人成分划为自由职业者,没戴地主分子的帽子。梁淑青家划为民族资本家,是革命团结对象,不属敌人范畴。当时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对他们虽然有影响,但问题不大。
 
  问题最大的是1957年整风反右。姚海涛刚开始一言不发,但由主持会议的人反复动员后,他这个“狡猾的毒蛇”才被引出洞来。他主要讲了一些粮食统购统销有些劳民伤财的事,后来被划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极右分子”,开除工作并下放农村劳动改造,梁淑青受牵连成为“右派分子的老婆”和“没有改造好的资本家子女”一同下放农村。
 
  姚海涛和梁淑青一夜之间由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变成了阶级敌人,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梁淑青几次想死,都被姚海涛苦口相劝制止了:“你死了怎么办呢?丢下琴琴谁来照料?”他反复向梁淑青保证,他没有反党反人民,劝她相信党,总有一天会给他一个清白的,要她坚强地活下去。那时姚琴已有八岁了,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两个羊角辫子衬着两个小酒窝,天真活泼,可爱极了。梁淑青擦干眼泪,抱着姚琴,亲了又亲,眼泪又唰唰地流出来了。“我不能死,这么可爱的女儿,孩子如果没有娘多可怜啊,我一定要把琴琴拉扯大,我相信海涛没有反党反人民,他总有一天会平反的。”她把希望寄托在琴琴身上,寄托在海涛平反昭雪身上,她决定活下去,活下去!
 
  这天晚上,海涛想了很多,想到了过去,又想到现在。现在怎么样呢?琴琴虽然拉扯大了,连谈个朋友都受到限制,自己天天盼平反,到现在还是“右派分子”一个,看不到半点希望,他的精神完全崩溃了。他深深地感到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孩子,连累了记财弟弟,罪孽深重、十恶不赦。
 
  他仿佛觉得那鬼火是阎王派来拿他的魂的,是的,是真的,它的两只眼睛像灯笼,还拿着铁链子,鬼火从空中围逼过来,荷塘里的落水鬼从水里跳出来,搞得满池塘荷叶沙沙地响,它们手里也拿着夜叉,直杀过来。是的,是真的。要不为什么村里的猫狗乱叫呢?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天命,命里注定今晚要进鬼门关。
 
  他端着煤油灯,只见灯突然闪了两下后熄灭了,灯盏里油已干了。据说人死前,突然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然后突然死去,人们称这为“回光返照”。煤油灯也是,在灯枯油尽时,突然闪亮一下再熄灭。自然界和人类多么相似啊!屋里一片漆黑,他摸到客厅旁边,拿了瓶农药,牙关一咬脖子一仰,全喝了。
 
  江阳地区的五六月间,白天特别长,早晨4点多钟天就亮了。梁淑青正准备起床磨镰刀,突然听见客厅里的有板凳倒地的声音,她以为是鸡子出笼了。结果到客厅一看,顿时吓呆了!海涛喝药后倒在地上乱蹬乱踢,客厅里几个板凳全被他蹬翻了。人躺在地上口里直冒白沫,手在胸前不停地乱抓。
  “海涛,海涛!你怎么了,海涛!”她边哭边大声地叫他的名字。
 
  海涛已不省人事,他正在赶赴黄泉的路上。
  “哎呀!不好了,琴琴,快起来,你爸爸他……”梁淑青手忙脚乱,六神无主。
 
  “爸爸,爸爸。”姚琴看见爸爸身边有农药瓶子,嘴上一股刺鼻的农药味,知道爸爸喝农药了。她立即打开大门,拖来板车,母女俩将他抬上板车,拼命地往大队卫生所跑。
 
  范向东放下苏大姐的电话后,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再说我给姚记财施压也是不近情理,人家侄女谈朋友与他这个叔叔相什么干,能上那么高的纲吗?”范向东有点后悔,不该给一个农村基层干部瞎戴帽子。想到这里,他想给姚记财去个电话,安慰他几句,他拿起电话命令总机:“接李家湾公社姚塘大队。”电话那头:“喂,哪里?”“我是县革委会主任范向东。”“范书记,我是大队通信员周武,您有什么指示?”“找你们姚书记。”“他现在不在大队,你有什么指示,我可以转告他吗?”“你给他说,我明天上午到你们大队去,叫他在大队等我。”范讲完后没等对方回话就将电话挂断了。
 
  他点燃一支烟,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完成苏大姐交代的任务。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钟,一辆帆布北京吉普驶进了姚塘大队部。
 
  姚塘大队门口站着很多看热闹的社员,有的三三两两地在议论,好像出了什么事:
 
  “海涛是个有文化的聪明人,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听说他姑娘不听话,和大队一个知识青年谈恋爱,他坚决不同意,姑娘又坚持,他气不过。”
 
  “你别看他平时不作声,其实他心深得很,他喝药明显的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这种人死一个是一个,死两个算一双,没什么可同情的。”一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说。
 
  “姚琴也是太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漂亮,想攀别人高干子弟,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人?”一个多次被姚琴拒绝的男青年趁机发泄。
 
  “海涛也是怪可怜的,读那么多的书,落到这步田地。”“听说他在大鸣大放中凶得狠,反党反社会主义!他爸爸划了地主后,心里对党不满哩!”……
 
  姚记财早在大队部等着,见吉普车开来了,赶忙出去迎接。他扒开门口围观的人群,将范书记迎进了大队办公室。
 
  范书记从车上拿了茶杯,到大队部办公室后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围观呀?”
 
  姚记财苦着脸说:“姚琴的爸爸姚海涛昨晚喝农药了,正在医务室抢救。”
 
  “怎么回事?有危险吗?”范书记急切地问。因为他担心的事果然不出所料,终于发生了,所以他急着问。
 
  “已经脱离危险。因为他喝的是二三乳剂,毒性不大,再加上抢救的及时,通过洗胃,毒药基本上呕吐出来了,现在正在挂吊针。”
 
  “啊!”范书记松了口气,接着指示,“要抓紧抢救。”
 
  范书记说的“要抓紧抢救”不是打官腔,他是发自内心的真话。他认为姚海涛喝药的直接原因是自己昨天给姚记财的高压,可能姚记财将自己身上的压力全部转移到了姚海涛身上,姚海涛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才喝药自尽的。如果真的死了,当然也追不了他的什么责任,何况是个地主家出身的“右派分子”呢。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多死几个阶级敌人,社会还太平些。但他总觉得这个祸是自己惹的,良心上过不去。另一个原因是他在县里工作了这么多年,经常听到姚海涛教过书的学生谈到他,说他这人正直,虽然家庭出身是地主,但思想比较进步。1949年解放时,他带着学生在街上发传单,欢迎解放军进城,当时还受到县政府的表扬。1957年虽然提了统购统销的意见,如果他家不是地主,也不会划“极右”开除公职。所以,私下同情他的人较多。范向东认为姚海涛虽然是“右派分子”,但也不至于判他的死刑。所以听说他喝药后顿生几分怜悯和同情心。但他不能亲临抢救现场,因为那明显是个阶级立场问题。
 
  范听说姚海涛的问题不大后,便放下心来直奔主题:“志国呢?”
 
  “他在医务室帮忙抢救。”姚记财接着解释说,“这孩子不听话,拉都拉不住,叫他不去他非要去。”
 
  “叫他过来,只说是我来了,找他有事。”
 
  杨志国在医务室里累得满头大汗,他用胳膊枕着姚海涛的脖子,用姚琴洗过的湿毛巾不断地给姚海涛擦嘴和脸。因为刚才呕吐过,一股农药味。姚琴妈坐在旁边用芭扇给海涛扇风,有时也给杨志国扇两扇子。姚琴见杨志国满头大汗,就用干净毛巾给他擦汗。
 
  姚记财进医务室叫杨志国出来。杨见书记叫,便轻轻地从姚海涛脖子底下抽出胳膊,把枕头塞进去,轻声地对姚琴说:“我出去一下马上来。”
 
  姚琴带着感激的泪光点了点头,盼着志国“马上来”,但一直等到天黑,仍没见杨志国的踪影。
 

              十八
 
  莲花山一号楼“市纪委一室”正副主任正在开案件分析会。
 
  首先是杨副主任发言:“从目前情况看,孙跃进还有很大的侥幸心理,我和小潘去检查时,发现他趴在桌上睡觉,一个字也没写。我狠狠地训了他一顿。昨天没去,今天上午我再去看看,看情况有没有进展。”
 
  “这不行,他拖得起,我们拖不起,他的问题明摆着的必须一周内解决。”郭主任说。
 
  “他再不交代,老子去收拾他一下,人都是贱骨头,你不日他的娘,他不承认你是老子。”胡大炮想大显身手。
 
  “我看也可以,这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搞他两下,看他还不老实交代。”杨副主任想借胡大炮的力量,帮助他尽早结束此案。
 
  “这样——”郭主任用双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说,“我们已经来了两三天软的了,从现在起来硬的。第一,由胡主任适当地动点武,但不能搞成明显外伤。注意啊!”他说到这里专门叮嘱胡大炮,“我说的是‘适当’啊!我知道你那个脚没轻没重的,不要一脚把他搞死了。我们要的是钱,不是整人,更不是把人整死,懂吗?”
 
  胡大炮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没发言。
 
  “第二是轮流车战,每天24个小时不让他休息。杨主任具体负责,小尤、小朱参加,轮流值班,1000瓦的日光灯昼夜不关,让他尝尝贪污受贿的苦头。”郭主任说。
 
  “请郭主任放心,我保证三天之内拿下来,只请胡主任帮一次忙。”杨吹吹立下了军令状。
 
  “没问题,随叫随到。”胡大炮爽快答应。
 
  “一定要把钱搞到手呀!要不搞了半天白搞了。”郭主任反复强调。
 
  孙跃进在杨主任走后,不敢懈怠,他拿着笔想写,但又不知从何写起。他分析案发的起因可能是深圳引发的,因为他们讨了几次债,都没给他们。特别是那个苟总,最后一次走的时候,气冲冲的。“我收了他的200万。200万啊!如果交代了起码15年牢。不行,听别人说了,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我还要观察一下,看他们有什么证据以后见机行事”。
 
  为了应付“纪委”,他拿起笔写了今天收了张三一条烟,明天收了李四两瓶酒,后天收王五的茶叶等一大串,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将自己住院时,宾馆的同事和职工去看望他所送的信封一一检讨出来。他合计了一下,一共18450元。最后还写了对上述问题的深刻认识:“这些年来,我放松了自己的学习和思想改造,忘记了党的宗旨,把自己混同于一般老百姓……”
 
  他写好,叠好,把它当成一块石头,他要投石问路,试探水的深浅。
 
  机关算尽太聪明。谁知一切都是枉费心机。他刚写完,准备上卫生间小便时,“武警战士”打开了他的房门。
 
  这次进来的不是杨主任,而是一个彪形大汉,身上、膀子上到处都长着黑乎乎的汗毛,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他一进门就问:“你是孙跃进吗?”
 
  “我是。”
  “材料写好了没有?”
 
  “写好了,请领导过目。”孙跃进这头被关在笼子里专门被抽取熊胆的棕熊,有严重的条件反射,他见到杨主任都吓得要命,更不用说这个彪形大汉了。他浑身筛糠似的用颤抖的双手将“材料”呈给了来人。
 
  来人看后怒火冲天,对着他就是左右两耳光,打得他两眼直冒金光,脸上像盖了红印章一样。当他双手准备摸脸时,右大腿又挨了一脚。再往上一点,就踢到关键部位了,那是要命的部位。他是用皮鞋踢的,因为孙跃进穿着长裤,看不出伤到什么程度,他估计大腿上恐怕青了一大块。
 
  胡大炮打了、踢了,还觉得不过瘾。当他再准备用拳头打他的鼻子眼睛时,突然想起了郭主任“要‘适当’,我们不是整人,是要钱”的话,便放下手来,怒目双睁地对孙跃进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写的这些东西用来骗谁呀?啊!”来人将“材料”往地上一扔说:“重写,如实交代!”
 
  胡大炮走后,孙跃进弯身捡“材料”,谁知一蹲下去就起不来了。这一脚踢得太重了。还好,不幸中的万幸,幸好没踢着那个东西,那可是今后天天要用的啊!那可是传宗接代的啊。他用手摸了一下那东西,还好,有两条大腿保护着,安然无恙。大腿呀,大腿,你像两个贴身的警卫,为了保护首长,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勇于牺牲。其精神多么可贵啊!胡大炮穿的皮鞋底特别硬,加上用力过猛,大腿虽然隔着一层裤子,皮还是被踢破了,满腿乌的皮红的血。他用一件背心将腿缠着,止了血后,才慢慢地扶着桌子站起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木呆呆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
 
  郭三毛在监控室看得清清楚楚,他生怕胡大炮再下手伤人,还好,只打了两下就停了。胡大炮走出孙跃进房间,直奔监控室。
 
  “我叫你‘适当’,你总是不听,你看你一脚将他的大腿踢伤了,还流着血。”郭三毛拉着胡大炮看监控录像,指着孙跃进说。
 
  “要不是你的‘适当’,我早就叫他七窍出血了。”胡大炮得意地说,“你没见他交代的是些什么东西,一看就气人,尽是些烟啊、酒啊、茶叶啊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不给他点颜色看,他不晓得好歹。”
 
  郭三毛高兴地点头赞同:“好!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下午由杨副主任带队轮流上,不让他有喘息之机。”
 
  下午1点,杨副主任先上,找审查对象谈话,专业术语为政策攻心。“孙跃进同志。”孙跃进这几天第一次听到有人喊他“同志”,激动地差点流出泪来。他觉得杨副主任讲话贴心一些,不像上午来的那个人野蛮,这让孙跃进从内心里感到了一份温暖。
 
  杨副主任接着说:“纪委的宗旨是教育干部,爱护干部,想尽一切办法挽救犯了错误的干部,完全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并不是想把一个干部整死。”
 
  “您说得对,我看得出来。”孙跃进用手偷偷地摸了摸踢伤的大腿应付着杨副主任。
 
  “社会上有人对纪委误解,说纪委吃了饭没得事干,今天整这个,明天‘规’那个,为了自己立功,不顾干部死活等。这完全是不了解情况,瞎说。其实纪委还是非常保护干部的,特别是我们郭主任。去年几个‘双规’干部因主动交代,退赔积极,有个数额大的有300多万,都请示上级宽大处理,最后受了一点党内警告就放回去了。干部照当,到现在一直非常感谢纪委。”
 
  杨副主任特别讲了“300多万”,意在他只有200多万,暗示他如主动交代,积极退赔也可免予处分。
 
  “我一定主动交代,请组织上放心。”
 
  “这就好,我相信你,看你的行动。”杨说完退出房间回监控室观察去了,临走时还和孙跃进握了个手。
 
  晚上7点,由“武警战士”小尤值班。
 
  小尤今年24岁,很机灵,除书读不进去外,搞其他的样样行。初中毕业后,开始在建筑队当小工,以后一直在一个工厂当保安。他听说莲花山旅游公司招保安,工资比较高,又负责吃住,所以跳槽来到这里。后又说是当武警,还发部队服装,成了现役军人,着实地让他高兴了一阵子。因此,工作很卖力,“纪委”的几位领导都喜欢他。
 
  孙跃进是1958年大跃进出生的,所以叫跃进,他今年42岁,见晚上接班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又是“武警战士”,想从他口里讨点口风。
 
  “小伙子,哪里人?”
  “北湖县的。”
  “姓什么?”
  “姓尤,《红楼梦》里尤二姐的尤。”
 
  常言道:“亲不亲故乡人。”孙跃进见小尤是北湖人,与自己同乡,喜出望外。继续套近乎:“我也是北湖的,我们是老乡哩!你哪个乡的?”
 
  “常青乡尤家村。”小尤本是南湖县椿树乡人,为了忽悠孙,故意编造的。
 
  “哎呀,越说越近了,我是永兴乡,离你们家只有十几里路,我小时候捡柴火都捡到你们那里去。”
 
  小尤见孙跃进已上钩,故意以老乡的身份贴着孙的耳朵小声说,“孙叔叔,他们已掌握了你的情况,赶快交代了算了。”
 
  “啊!他们掌握我的哪些情况?快告诉我,叔叔出去后,一定重重报答。”
 
  “我也不清楚,他们研究案子不让我们沾边。”小尤怕一下子说明了引起对方怀疑。
 
  “总听到一点口风吧?那个长得黑乎乎的大块头领导是个什么人?”
 
  “那是我们纪委一室的副主任,姓胡。”
  “那个胡主任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他们纪委还打人?”
 
  “怎么不打呢,有的人死犟,他们打他比你还狠些,前些时他把一个对象差点打闭了窍,还到医院抢救过。”
 
  这个小尤,还真有办法,他对孙跃进又是威胁,又是利诱,逼得孙跃进只有一条出路——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呢?在宾馆搞了十几年,年年都有受贿,多了。一是记不清了,二是瞎交代,数额巨大,罪加一等。孙跃进将板凳移到小尤身边小声说:“小尤,只要你帮我渡过难关,我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给你20万元,等你退伍后到城里做点小生意。省得再回去种田,累死人的。”
 
  “叔叔,我母亲重病在医院住院急等钱用,您能否先给10万,其余部分以后再给可以吗?”
 
  “没问题,我写个条子,你明天下班后找宾馆娱乐中心的田经理行吗?”
 
  孙跃进说完,正准备写条子,但马上又停下来了。条子不能写,如果他拿了条子到纪委领导那里报案怎么办?那不是收买办案人员,罪加一等!他放下笔说:“条子不写了,你明天直接去宾馆找小田,报我的电话号码,我这个电话号码只有她知道,任何人都没告诉。你报电话后说明情况她会给的。”
 
  小尤刚开始是想引蛇出笼迅速破案,自己立个功,得点奖金。一听孙跃进开口就是20万,比自己几年的工资还多,不如趁机捞一把,反正他给了也不敢在外面揭发,不拿白不拿。“如果他真的按我的意图交代了,功劳还是自己的,不影响奖金”。他想到这里,又对孙跃进小声说,“那就叫小田一次性给我20万算了,省得以后麻烦。”
 
  孙跃进毕竟40多岁的人,他见的世面太多!如果被一个年轻小伙子骗了那不更被人笑话?他要现钱现货,只有当小尤给他透露真的情况后,再给他。
 
  小尤已经猜到了孙跃进的心思,主动贴着孙的耳朵说:“叔叔,这是机密,纪委有纪律,我说的你听了,你出去不要讲给别人听,否则,我的饭瓢子就掉了!”
 
  “你放心,小尤,叔叔保证不说。”
 
  小尤环顾四周,故作惊慌状,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就我所知,他们已经掌握你和深圳公司的一笔、宾馆装修买大理石的一笔,共两笔。我前几天看见杨主任从深圳坐火车回来,是我到车站去接的。”
 
  “还听见别的吗?”孙跃进心急火燎。
 
  “还有,还有,我想想。”小尤边摸脑袋,故意装着思索的样子,“呵,我记起来了,他们还说市政府一个副秘书长给我们郭主任打了招呼,特别叮嘱不要穷追猛打,只要已暴露出来的这两笔交代了,退赔了就放人,要他们注意不要搞得满城风雨,影响市里的名声和改革开放的环境。”
 
  “你说的是真的?”
  “反正我是在车上听到郭主任和杨副主任说的,当时车子直轰,有时听的不一定准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小尤说话留有余地。
 
  “好,条子也不用写了,等我出去后,亲手给你30万,请你一定相信。”孙说的确实是真的,岂止是真的,简直是肺腑之言。因为一个人在落难和绝望时,遇到这样的救命恩人,不要说30万元,就是300万元也心甘情愿呀!何况如果不是小尤指点,自己还要多交代不知多少,而且还有20年的牢狱之苦哩!
 
  当孙跃进反复斟酌,确信老乡小尤说的是真的后,决定开足马力,向小尤指引的方向奋勇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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