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本传世《履巉岩本草》

《履巉岩本草》书影（山姜花）。

《履巉岩本草》（巉读音为“chán”）是南宋时期成书的一部彩绘地方本草著作。此书长期未付梓面世，20世纪中期之前不为人知，仅有一部彩绘手抄本存世。20世纪90年代后，此书多次印刷出版，成为本草古籍百花园中的一株奇花。

彩绘本草惊喜出世

20世纪40年代之前，《履巉岩本草》在各种书目中均未见著录。1947年中秋前后，北平琉璃厂文禄堂书铺店主王文进，接待了一位自称在顺义县几代为医的老者，言及家中生活遭遇厄难，欲出让祖传的一部彩图药书。王文进打开纸质泛黄的书页，“笔法古劲，设色浓厚”的药材图谱让他眼前一亮，惊喜不已。

王文进当即重金买下《履巉岩本草》彩绘手抄本，“视如和璧”，爱不释手，决定“细为研究”。他勤勉求知，善学好问，人到中年便成为书业界版本目录鉴定的行家。王文进作为《履巉岩本草》研究第一人，首先根据书序的署名“琅琊默庵”，考据出该书绘编者为南宋画家王介，查得其主要事迹。然后，他逐个查核手抄本所载药物的本草来源，在另抄目录中对查到者进行标注。

为了求得药学界专业人士的帮助，王文进将《履巉岩本草》交给药学家赵燏黄鉴赏，请他题跋或写下评语。赵燏黄接触过大量本草古籍，阅览这部彩绘手抄本草书时，同样感到惊喜万分。因无力自购，他便聘请书画家、篆刻家陶祖光进行全本手绘、誊抄，装订成册，留以自用。1951年，赵燏黄将原书和写好的题跋交给王文进，其题跋对这部彩绘手抄药书给予很高的评价。陶祖光应王文进之请，用小篆体为此书写下12字题签：“宋王介手绘履巉岩本草三卷”。

20世纪50年代初，经赵燏黄推荐、北京市文物局中介，北京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购藏了《履巉岩本草》彩绘手抄本。版本专家依据绘图颜料、手抄字体，将此书鉴定为明代的摹绘抄本。1957年，《现存本草书录》一书首次收录《履巉岩本草》，此书由此走进学术界的公共视野。

1990年，中国中医研究院（现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国医史文献研究所郑金生以“北京步云堂”之名内部印行考校本《履巉岩本草》50册。199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黑白影印版《履巉岩本草》。2002年，华夏出版社出版《中国本草全书》，第20卷包含彩图影印版《履巉岩本草》，由于《全书》仅印刷300套，有幸接触此书的读者并不多。

画家跨界绘编药书

元代收藏家夏文彦的绘画史著作《图绘宝鉴》卷四载曰：“王介，字默庵，庆元间内官太尉，善作人物、山水，似马远、夏圭，亦能梅、兰。”从这则简短的生平简介，人们可以大略知悉王介的盛年时期在南宋庆元年间（1195—1120年），他时任内官太尉，绘画方面的喜好是画人物、山水，也画梅、兰等植物。由清代卞永誉的《式古堂书画汇考》和王毓贤的《绘事备考》可知，王介是一位画史留名的画家，这两部绘画史著作载录了王介的《梅花图》《落梅图》《雨兰图》等多幅绘画作品名称。清代胡敬《西清劄记》载录王介在南宋初年书画名家米友仁《云山图》上的手书题跋，《三希堂法帖》中南宋书法名家吴琚字帖上有“默庵”收藏印，据此还可以判断王介还是一位书画收藏家。

王介所撰《履巉岩本草》序，是后人研究此书绘编过程的主要资料。王介卸任内官职位后隐居于京城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郊外，“有山梯慈云之西”。经研究者考证，慈云岭位于杭州西南郊凤凰山和玉皇山一带，南宋时为皇家大内禁苑。王介闲居于此，“扪萝成径，疏土得岩，日砻月磨，辟亩几百数”，其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到方圆数百亩。他有感于药物“产类万殊，风土异化”，真伪难辨析，决定对住地周边的药用植物进行田野调查。他发现“其间草可药者极多，能辨其名与用者仅二百件”，遂将这些药草作为写生对象，先后绘成206幅药物图谱，然后对照《大观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绍兴校定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等本草书，编写每种药材的说明文字，最后“编次成集”。他“置图之本意”，在于让“园丁野妇”等平民百姓能够看图识药，“随手可用”“药不旁求，方以单用”。

《履巉岩本草》序的落款时间是嘉定庚辰（公元1220年），书名来源于堂名，“山中有堂曰‘履巉岩’，因以名之”。“履巉岩”这个词组，出自北宋文学家苏轼的《后赤壁赋》，意为攀爬险峻的岩崖。使用“履巉岩”来命名这本书，倒也贴合王介行走慈云岭实地考察、野外写生的编书经历。

《履巉岩本草》书稿完成后，在民间流传经过哪些人之手、进入明代后何人将其摹绘为传世彩绘手抄本、原稿本何时佚失，现时均无从查考。一般而言，没有留下姓名的摹绘本绘图者，其绘画水平很难同具有相当知名度的王介相比肩。就明代摹绘本所带给出版界、学术界的惊喜程度而言，王介算得上是一位由绘画界走进本草界的成功跨界者。他活到老学到老，为编纂本草书而努力补习本草知识。历史上虽有画师为本草书配图，但他们仅仅照物绘图不管文字。王介先绘图谱，后编写本草文字，独力完成全部编纂工作，可见其中医药功底已非常深厚。

地方本草独具特色

《履巉岩本草》是一本幸运的药书，明代摹绘本能够流传下来也是一个奇迹。全书载药206种，摹绘本残脱4种，实存药物202种。每药一图，先图后文。尽管受时代和绘编者个人知识结构的局限，该书存在某些不足、舛误，但仍不失为本草史上的“稀世珍品”。

在绘画方面，《履巉岩本草》的特色是运用宋代流行的小幅画形式，重点描绘最具鉴别意义的植株局部，以局部代替整体，追求气韵生动。《图绘宝鉴》评介王介“似马远、夏圭”，是说王介的绘画风格与他们相似。马远、夏圭是南宋绘画大师，二人均善于以小见大、不刻意描绘整体，人称“马一角”“夏半边”。王介在《履巉岩本草》绘本中，对于藤本和高大草本药材仅画一枝或一叶，木本药材则在树干边叠画一叶，大多数药材都使用这种截取局部表现整体的手法。

王介药物图谱采用的是宋代院体工笔花鸟的双钩填彩画法，对植物叶片的描绘非常细致，着力刻画叶背、叶脉、叶缘。赵燏黄在《履巉岩本草》题跋中认为：“本图朱砂矿绿，历久如真；铁画银钩，古朴有力。宋以后之本草图墨迹，以余所见，惟有明画家赵文俶所绘者，可以并驾。”赵文俶即明代书画家文徵明的玄孙女文俶，出嫁后加夫家的赵姓。文俶擅长画花草虫蝶鸟等动植物，她在临摹宫廷内府所藏《本草品汇精要》彩绘本药物图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采用小幅画的形式绘成《金石昆虫草木状》图册。赵燏黄认为宋代以后的本草绘本，只有《金石昆虫草木状》可以与《履巉岩本草》相媲美。

在内容方面，《履巉岩本草》的特色是专注于介绍杭州一地的植物药材，为地方本草史、植物史、民间用药史积累了珍贵史料。晋代以来的本草典籍载药大多在七八百种以上，而《履巉岩本草》仅载植物药材200余种，属于小型地方本草著作。由于集中展示一个区域的植物药材资源，王介通过深入民间走访调查，发掘了一些过去未曾“入书”的民间草药及其用药经验。据统计，在该书基原可考的药材中，有20多种属于这类民间草药。王介所记载的药物名称，包含一些地方性别名、方言化别名，亦可作为民俗研究的参考资料。（王续琨  大连理工大学公共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