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药有多种作用的现象,王世民认为,其中有药物成分发挥的固有作用,还有在药物固有作基础上用次生、衍化出来的作用以及经过炮制、制剂或配伍等而产生的作用。
王世民说,由于中医临床主要利用方剂中各药物组合而成的“合力”定向地作用于某一病证,医家往往把这个“合力”误解为某一味药的作用,而这实际是药物配伍形成的“合力”作用。
王世民是山西中医药大学教授、主任医师、硕士研究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首批“山西省名老中医” ,太原市“名老中医专家”,2017年被评为第三届国医大师。
王世民长期从事中医临床、教学与科研工作,是业界公认的以“理论与临床结合、医学与药学结合、传统与现代结合”著称的大师。“凡为良医者必精于药,唯精于药者方成大医”。王世民对中药有深入系统地掌握,不但熟谙药性、功用,而且能识、能辨,还经常带领学生外出采药,甚至自己种植中草药。在对中药作用规律的研究方面,探幽发微,融汇古今,创造性将中药的性能功效解读为固有作用、次生作用和配伍作用。这一全新观点,实为王世民的真知灼见。
中医认为,人之所以发生疾病,是机体阴阳失去了平衡。根据辨证选用适宜药物,以调整阴阳,使机体重新恢复阴平阳秘。进一步说,药物能够调整机体的失衡,是基于药物具有偏性,以药性之偏纠正机体阴阳之偏,药物的这种偏性就是其功能。
历代本草著作及现代教科书,归纳的某种药物的功能往往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是中药含有多种类型的成分,这些成分各自发挥不同的功能。比如,大黄含有的结合型蒽醌类成分主要起到泻下作用,游离型蒽醌类成分主要起到抗菌作用,而另外的鞣质类成分使制炭后的大黄具有了收敛止血的功能。另一类情况,或者说在更多数的情况下,中药并不一定是因为含有多种类型的成分而起到多种作用。关于中药有多种作用的现象,王世民认为,其中有药物本身成分发挥的固有作用,还有在药物固有作用基础上次生、衍化出来的作用以及经过炮制、制剂或配伍等而产生的作用。因此,王世民将中药的这些不同作用归纳为固有作用、次生作用和配伍作用,他依据中医药理论,结合现代研究成果,入情入理地阐述了中药的这三个作用。
固有作用
一般说来每味中药都有自己的特有或主要的性味和作用。如黄连善清心火,黄芩善清肺火、黄芪能补气,五倍子能固涩等。也就是说,每味药都有它自己的作用和特点。这种作用是药物本身就具备的,是固有的,所以把这种作用叫固有作用。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论·药方论序》中说:药物“其寒热温凉四气者生乎天,酸苦辛咸甘淡六味者成乎地,生成而后阴阳造化之机存焉”就是这个意思。药物的固有作用,是由它本身的内在物质所决定的。这种内在物质就是中药性味功能的内在根据。所以说中药的性味,归根到底是由其化学成分决定的。成分不同,性味则各异,孰多孰少,何者为主,何者为次,又决定和影响了其某一性味的偏盛偏衰。且五味所入不同,“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咸入肾、甘入脾”,又表现了对机体作用部位的选择性,这些交互差异,作用迥然有别,使中药的作用益加纷杂,但毕竟还是有其共性的。某些内在物质或主要化学成分相同或相近,就有了它们相似的性味和作用。如日本学者小管卓夫等测定了附子、细辛、吴茱萸、川椒、高良姜、丁香等热性药,均含有甲基乌药碱。这个成分作为β-受体兴奋剂,具有强心、扩张血管、松弛平滑肌、增强脂肪代谢、升高血压等一系列的生物活性,这些作用与热性药的药性基本一致。提示这些热性药药性来自它们的共同的物质基础,因此,这类药都有相似的能医治机体寒证的功能。其他热性药不一定含有甲基乌药碱,但一定含有具有类似活性的物质,从而使它们拥有了热性药的药性。对于寒性药也应该有这么一类共同的基础。李时珍云:“兰凡五种:菘兰、寥兰、马兰、木兰、吴兰,诸兰形虽不同而性味不远”,提示这些性味相同的药物是由一类共同的物质所决定的。现已证实,这类物质就是吲哚苷类及其水解、缩合产物。进一步推断,寒性药也应该会有一类代表寒性的物质。黑龙江中医药大学的匡海学教授对药性研究的结果就表明了寒、热药性的中药确实含有代表药性的物质基础。但是,中药功效主要是通过临床应用总结出来,中医的用药特点又是多味药组成复方,因而人们常常是把在制剂过程中衍化出来的次生作用,以及在复方中由于配伍而表现出来的配伍作用,也当作某一中药的固有作用了。
次生作用
这是由中药的固有作用衍化、派生出来的,大体可有以下几种情形。
一是固有作用延伸的次生作用。此种作用可称作间接作用。如金银花能清热,按照中医理论,毒由热化,故亦能解毒,这个解毒的作用应是清热作用延伸出来的次生作用。再如生石膏,其味辛、甘,性大寒,除清热泻火外,还能止渴,止渴并不是石膏的直接作用,而是由于清热使津液消耗减少,间接止了渴,所谓“热去渴自止”就是这个意思,可见止渴作用由是清热作用延伸而来。三七的化瘀止血、生地的凉血止血等,应该都是这种延伸的次生作用的表现。
二是机体应答的次生作用。黄芪是补气药,它所具有的行水消肿、止汗作用实际是由于其固有的补气作用,使机体发生应答,肺的气化功能增强,从而改善了由于气虚不能通调水道、下输膀胱的失常状态,使小便通利,水肿消退。因而,黄芪行水消肿作用的表述方法应当是补气行水消肿,这与车前子的利水消肿有区别。同样黄芪的补气固表止汗作用,也应当这样理解。王世民认为从这样的思路上来表述和理解,中医药学的术语就不是模糊的,而是颇为严密的概念了。
再就是炮制、制剂或在机体代谢过程中衍化而来的次生作用。某些中药本来不具备某些作用,但在炮制或制剂过程中乃至在机体代谢过程中发生了分解、化合而产生了某些作用,亦应属于中药的次生作用,只是这种作用在过去我们中医久远的用药过程中不太明了或未被发现罢了。如人参,一般说来没有直接的抗癌作用,但在炮制加热时产生的次级皂苷人参皂苷Rh2有明显的抗癌作用;再如,有实验表明柴胡皂苷C本身虽无促进皮质甾酮分泌的活性,而其代谢中间体苷元则在这方面有很强的活性。
配伍作用
配伍作用是指药物互相配合之后产生的作用。中医用药的主要形式就是配伍应用,按照中药的“七情和合”和方剂君、臣、佐、使配伍理论进行配伍,可以使药物的作用发生很大的变化。徐大椿在《医学源流论·方药离合论》中讲道:“方之与药,似和而实离也……圣人之制方,以调剂之……故方之既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这种通过多味药的配伍产生的配伍作用,是组成该方剂的诸药作用的综合效应。王世民在20世纪80年代就论述到,这种综合效应的是一个“合力”,这个“合力”应当是一个矢量。今天学习起来,我们愈益感觉到关于方剂“合力”的描述,实在是很有洞察力的见解。在近十多年来,业界形成一个共识,即中药(复方)作用的特点是多种成分通过多种途径,作用于机体的多个靶点,而产生整合作用。王世民的“合力”论至少比“整合作用”说早了十几年。
王世民说,由于中医临床主要利用方剂中各药物组合而成的“合力”,定向地作用于某一病证,因此,往往把这个“合力”误解为某一味药的作用。再加历史条件的限制,所以有些本草文献上记述的某味药的不少作用,实际是这种配伍形成的“合力”作用。银翘散是辛凉解表平剂,按吴鞠通的组方本意是遵《内经》“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方中用金银花、连翘为君,其意是针对温邪而施,不在解表。金银花性味甘寒,功能清热解毒,并无辛散宣解之能,只是由于配伍了辛温的荆芥,豆豉,辛凉的薄荷,才使全方成为辛凉解表之剂。所以金银花在银翘散中的作用是清热解毒,其本身并无辛散解表之功,现在的中药学书籍中记述金银花能“轻宣解表”是把它与别的药味的配伍作用混同为固有作用所致。还有一个反证的例子是感冒退热冲剂,方剂组成为大青叶、板蓝根、连翘、拳参,没有一味解表药,但它治疗风热感冒的疗效很确切,是这些药味配伍后产生了解表作用。再如升麻、柴胡,它们升提中气的作用,不论是补中益气汤,还是升陷汤,都是在与参、芪等补气药配伍之后才表现出来,实验研究工作也对此给予支持。王世民用这些很有说服力的例子说明了中药配伍以后的“合力”作用。
通过配伍,可使药物发生协同、增效或减少某些毒副作用,甚至还能改变单味药的性能,发生“转向”,产生新的功效。这不仅使方剂呈现它的多效性,从而使方剂的适用范围更加广泛,能够适应各种复杂多变的病情,还尽可能地减少了副作用,可见配伍作用的研究是很有意义的,不做这个工作就可能丢失许多实践证明有效的信息。目前已有研究成果证明,通过配伍可以使药物之间发生某些化学变化,有的成分增加了,有的成分减少了,有新的成分出现了,也有原有的成分消失了。最后变化了的这个群体,才是方剂产生疗效的真正物质基础。探明配伍作用的物质基础,才能最终揭示方剂产生疗效的真谛。
王世民强调,在解释方剂的功用时,也不要只按照传统的方法,把组成方剂的各味药物的作用,简单地以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的关系来说明,而应当吸纳新的配伍作用研究成果,逐步科学完善中医方剂学的配伍内涵,为这个传统学科注入新的活力。
王世民在20世纪80年代就致力于中药作用的研究,他认为,在中药作用的研究中,应当是首先探讨它的固有作用,注意次生作用,并以配伍作用作为研究的重点,方、药研究相配合,有主有次,才能把中药研究搞得深入、细致,使中医药学研究有一个长足的进步。他曾强烈呼吁业界要重视配伍作用的研究,现如今,方剂配伍作用的研究已经受到极大的重视,研究成果层出,人们甚至不仅注意一首方剂的研究,有的还涉及类方的研究,寻找配伍作用的规律。这种大好形势的出现,也是王世民早年在倡导配伍作用研究时就希望开的花结的果。而且,王世民更希望,中医药研究者们,一定要在遵循中医药理论的基础上应用现代科学方法和技术来搞“中医药研究”,而不要简单盲目地或者是目标恍惚地“研究中医药”。